听到这里,傅修辞垂眸,声线的质感极为温和,如流水潺潺:“书禾。”
    “嗯?”
    “过年有什么安排,打算就在俄罗斯过?还是回北城?”
    “今年过年什么时候?”
    “一月中旬。”
    宁书禾了然地点点头,仔细思考之后,避开了他的视线,淡淡地说:“我家……就我一个人,在哪里过年都一样,我再想想吧。”
    “以前都怎么过?”傅修辞忍不住问。
    “以前……给自己放个假去旅游,或者在家里画画。”宁书禾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有卖可怜的嫌疑,便补充一句,“有时候周颂宜会过来陪我,我们一块儿吃个火锅什么的。”
    “周颂宜是……”
    “我发小。”宁书禾笑得清甜,语气十分轻松,“很巧吧,她也没有家。”
    傅修辞沉默一霎,不经意问一句:“女生?”
    “嗯,女生,和我同龄。”宁书禾解释。
    傅修辞正摘下手套,听她这话,动作一顿。
    宁书禾把自己堆好的几个小雪人放在一旁的托盘上,听见他问:“宁家其他人呢?”
    “叔叔和小姑他们都各自成家了,我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意大利,往年都是各过各的,不过年后如果大家都有时间,也可能会全家聚在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但多半不是这个要出差,就是那个要应酬,或者一家三口要去国外度假,也凑不起来。”
    宁书禾的语气似乎很轻松,她托着腮,好像在为此苦恼,拿根树枝戳戳桌子上的雪,留下一小片深凹的痕迹:“要不今年我就待在俄罗斯吧,过年期间人情往来好麻烦,还要给小孩子准备压岁钱。”
    去年连句谢谢都没换来。
    傅修辞深感:“是挺麻烦的,那你那个朋友……周什么?会过去陪你?”
    “周颂宜。”宁书禾说,“她是演员,工作忙,前段时间刚开工,应该会在剧组过年,等我回来再去看她吧。”
    傅修辞的表情严肃极了,一声不吭。
    宁书禾歪头看着他,太明白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了,直接就问:“那过年的时候,三叔打算安排我么?”
    傅修辞煞有介事:“在考虑。”
    宁书禾觉得他今天的状态似乎隐隐的低靡,站起身,笑着去拉他的手:“要不我们还是先安排今天的晚饭吧,好饿。”
    傅修辞笑了下,拉着她的手:“走吧。”
    “等下。”宁书禾叫他先上车。
    车就停在院子外,傅修辞还没来得及问她要做什么,就看见宁书禾端着装着小雪人的托盘,快步走出院子,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托盘上空空如也,那几个小雪人已经不见,她把托盘和手套放在大理石桌上,再锁了院子的铁门。
    她看见傅修辞没上车,就加快了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的车前,傅修辞拉开后排的门,让她先钻进去。
    今天去宁书禾挑的餐厅,她给了司机一个地址后缩回了后排。
    方才虽然戴着手套,但那毛线织的手套并不完全防水,车里开着热风,比外头暖和许多,此时热气弥漫,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冻得通红。
    傅修辞把她的手捉过去,团在自己掌心里呵气。
    宁书禾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瞧着他。
    他捧着她的手,轻轻落吻在她指尖。
    她觉得痒,忍不住笑说:“已经好一点儿了。”
    傅修辞没放手,依旧握着,放在自己腿边。
    北城繁华之地,傍晚车流如织。
    万物萧索的季节,无所谓什么节日,这条路上每年都会挂上各类颜色的灯,倒显出些热闹。
    去了家熟客制餐厅,很大的一块店面,满打满算不过十几个位子,crossover的私房胡同料理,可以点单,宁书禾来过几次,主厨是位日本女士,她的醺鰤鱼堪称经典。
    进了包间,宁书禾脱了羽绒服,递给应侍生,里头是件白色的兔毛毛衣,搭条藏蓝色牛仔裤,她于桌旁坐下,默默打量着傅修辞,再简单不过的一件黑色圆领毛衣,衬得他眉目柔和,初雪般的清隽。
    傅修辞落座在她身边,她闻到他身上浅淡而清烈的味道,混杂着餐厅里清茶和腊梅的香气,餐厅里播放的几首歌,俱是慵懒的旋律。
    有人端酒上来,他们点的桃红香槟。
    “少喝点吧。”傅修辞出声,“小心明天在飞机上难受。”
    听他这么说,宁书禾笑着,还是给自己多倒了半杯。
    傅修辞:“……”
    等她放下酒瓶,他也给自己多倒了些。
    两个人同时出声叫了对方。
    傅修辞笑说:“你说吧。”
    “感觉你不太开心。”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
    “嗯?”傅修辞的表情没半点异常,问她,“给你饯行,怎么会不高兴?”
    宁书禾看了他一眼,抬手,食指指尖抵在他微微拧起的眉心,傅修辞的呼吸不禁凝滞。
    她轻声说:“人的情绪首先会反映在眼睛里,所以我喜欢看人的眼睛,但我从一开始就看不懂你的眼睛,后来我才发现,看你的眉心更容易。”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远还没到了要分享情绪的地步,可只要是人,就会伤心难过,抑或是别的什么负面的情绪,但傅修辞似乎从不表现这样的一面。
    他会疲惫,会沉默,却从来没有过不高兴的时候。
    宁书禾觉得这不正常。
    傅修辞没说话,垂眸捉住她的手腕。
    而后,手臂将她一搂,低头,埋在她颈间,就这么沉默着,好久都没出声。
    宁书禾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书禾。”
    许久,才听见他在耳边唤她一声,嗓音里裹挟着空虚和冷寂。
    “嗯。”她的声音好像雪漫漫飘落。
    傅修辞的手掌默默箍紧她纤细的腰,再次保持着沉默。
    宁书禾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
    无声地伸出手臂,将他抱紧。
    他似乎叹了口气,将半身的力量卸在她身上。
    宁书禾喜欢看他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所有的事态发展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会因为他偶尔不容商榷的强势兴奋到颤栗。
    然而此时此刻,他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额头轻轻抵在她颈侧,紧紧地将她揽进怀里。
    宁书禾一时间却很难形容此时此刻心脏紧缩的这种感觉,好像他们两个同时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罐里,氧气被猛然抽离。
    明明是少见的、最柔软不过的行为,但她的肋骨却隐隐发痛。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不好意思忘记设置自动发布了qvq
    第34章 chapter 34 区区请柬上的名字,想必也改得了
    良久的沉默, 直至包间外有脚步声踏踏而过。
    她再次试探性地问:“发生什么事?”
    并不意外,他依旧不愿回答,耳边是均匀沉缓的呼吸。他的拥抱比窗外的月色更沉默, 宁书禾的声音很轻,说出自己的推断:“是和我有关的事么?”
    话音还未落下,他按在她脊骨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宁书禾这才了然。
    她确定了那天的结论。
    他们的确不是可以分享情绪的关系。
    谁也没想敞开。
    过了好久, 傅修辞终于松开她, 手指轻轻碰碰她的脸:“我去趟洗手间。”
    宁书禾笑了下:“去吧, 我让人上餐。”
    恰两人份的餐品,搭配着有红果和焦糖气息的香槟,两个人喝到微醺都推了杯, 点到为止。晚饭时聊的话题都很浅, 放松不沉重的话题,关于她的画展,关于她之后三个月在俄罗斯的旅行计划,关于偶尔会在邻居家墙边歇脚的猫。
    她希望他心情能够好些。
    吃完饭以后, 傅修辞早早送她回家。
    天色已暗,路灯亮起, 明亮的车流极速穿梭、汇聚成线。
    车里开了热风, 宁书禾看见他的眼镜上慢慢腾起一层濛濛的雾, 傅修辞眉心蹙起, 有些不耐地把眼镜摘掉, 拿在手里。
    宁书禾的视线定在他脸上, 而傅修辞显然是察觉到了, 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三叔。”
    傅修辞有些看不清她, 微微眯起眼睛, 让视线聚焦,嗓音沉闷:“嗯?”
    宁书禾伸手,轻轻碰碰他鼻梁上因为戴眼镜而留下的浅浅凹痕:“你近视多少度?”
    傅修辞没回答,只朝她微微倾身,在离她将近半臂的距离停下:“这里。”
    宁书禾看着他的脸:“什么?”
    傅修辞的目光向下落,掠过她的眼睛、鼻尖,最后停在她的唇上:“在这里就能完全看清你。”
    宁书禾一怔,然后笑了。
    傅修辞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块布,仔细擦干净眼镜,重新戴起。宁书禾余光瞥见他食指上的银圈戒指,还有被覆盖在戒面下的骨节。
    有风呼啸而过。
    车内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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