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安睁大眼睛,透过混乱的波涛,看见了天际雨色中法器散发的光芒。
    是追兵?
    翻涌的海水几乎要卷入天幕,耳边模糊的的求救声。
    郁安宛如镣铐加身,被薛无折拖着不住下坠。
    这样大的风浪,即使是懂水性的人也无命生还,更妄论修为尽散使不出任何术法的郁安了。
    他眉头紧锁,不住用手去推薛无折。
    这人倒是掐了避水诀,在沉重海涛里轻松惬意如入水游鱼。
    白衣避水,滑如丝绸。
    郁安扯不动薛无折的衣衫,只能去掰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直到发现他的面颊因为窒息而发红,薛无折终于目露了然。
    见这人还一脸无所谓,郁安皱眉对他摇头,不住地拍打他的手,示意自己快要窒息了。
    然而薛无折只静静盯着他瞧,唇边化开一抹笑。
    眸若星月,发如雾云,水妖似的。
    欣赏完郁安痛苦难耐的模样,“水妖”慢慢抬头,看了一眼空中停驻的那两人。
    隔着距离,法器上的人头似乎多了一个,正是那个怕得要死的王孙公子。
    两位忙着赶路的正道弟子竟会回来动手搭救,倒叫人高看一眼。
    这两人救人也不彻底,水里那几个护卫还挣扎不休,他们却将袖一甩,载着那位公子哥扬长而去。
    这便是正道作风。
    薛无折冷笑,忽觉颈间一紧,视线再转回来时,对上了郁安不悦的眼睛。
    攥在脖颈上的手刚开始力道很重,很快就发软脱力,如此还不松手,像是捉住最后一块浮木。
    郁安眼前一阵发黑,涌入的海水使得呼吸闭塞,觉得还没等到自己经脉碎裂而死,恐怕就要先一步溺亡了。
    即使是逃命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他气得不行,头脑发沉,赶在彻底失去意识以前,狠狠打了薛无折一掌。
    然而海水削弱了行动,打出的一掌被对方轻轻扫开。
    扣住肩膀的手臂收紧,郁安的下颌被抬起。
    下一刻,唇上贴来一片温软。
    郁安半合的眼睛骤然睁开,与近在咫尺的薛无折对上视线。
    接着,唇瓣被灵巧的舌撬开,他被隔着海水渡了口真气。
    仿佛被郁安眼中的震惊取悦,那双上扬的凤眸微微弯起。
    这次传音时,薛无折声调很低:“都快淹死了,师尊还想着守贞?”
    第158章
    冲着这句“守贞”,郁安上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扇薛无折一巴掌。
    他没收着力气,打了人自己也跌坐在地。
    薛无折笑着去扶他,“师尊……”
    然后被拍开了手。
    见郁安眼神如冰,薛无折眉头一挑,不太理解:“不过是贴了一下,这么生气做什么?”
    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语气苦恼:“还咬我。”
    分明这人是逗他上瘾,渡完气还贴着不放。
    郁安骂他:“下流!”
    薛无折不觉得自己下流,新奇地看了几眼郁安瞪圆的眼睛,不由勾起唇角。
    他抚弄着这人的耳朵,贴过去对他呵气。
    郁安拧着眉闪躲。
    薛无折觉得有趣,忽然掰过他的脸,凑近亲吻那柔软的唇瓣。
    双唇相贴,暧昧摩挲。
    赶在郁安咬人之前,他撤开距离,眉眼带笑。
    “这才是下流。”
    郁安反手给了他一巴掌,语气里满是匪夷所思道:“薛无折,你知不知廉耻!”
    薛无折摸着被打疼的脸颊,低笑:“师尊教训的是,弟子不敢了。”
    郁安不和这混账废话,将头扭到一边,觉得全身经脉都在细密发疼,不由心情更差了。
    被海水打湿的长发贴在脊背上,半干的衣袍裹挟着躯体,在外人看来萧瑟极了。
    把病恹恹的人气成这样,薛无折闷声笑了半天,才勾住郁安的腰将对方扶起来。
    替郁安将湿透的衣裳用灵气烘干,他展开一道灰棕披风搭在郁安身上。
    “师尊保重身体,莫要着凉了。”
    他们在南海里浮沉半日才寻到这处礁岛,在此之前薛无折顺手将那几个懂水性的护卫送上浮木,收获了一众感激的目光。
    “仙长扶危济困,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余生我们必会为仙长点灯祈福!”
    立于灵剑的白衣青年对他们微一颔首,“祈福就不必了,诸位顺利归家便是最好。”
    面如冠玉,待人有礼,让那群劫后余生的人感激得热泪盈眶。
    在脑海里将清逸出尘的薛无折和蛮不讲理的薛无折对比一番,郁安不由头疼。
    眼见着这人系好披风又要凑过来,郁安眼皮一跳,“薛无折!”
    薛无折伸手替他理好领子,眼神无辜,“嗯?”
    他动作一缓,而后微微笑了一下,“师尊在想什么呢?”
    郁安懒得去计较他是否故意,只问:“沧澜岛,还有多远?”
    “还需御剑几日。”
    “南海宽广,”郁安蹙眉,“那你为何非要拉我出来?我当时不过是叫了你一声……”
    薛无折弯起眼睛,“因为好玩。”
    其实不是。
    问题的答案薛无折自己也没想清楚。
    那时追兵回归,浪雨成片,分明是情急万分的境遇,他却时隔数日再次听见郁安的声音。
    低哑的,虚弱的,像是檐下薄薄的霜雪。
    不必摧折,日光一晒便化了。
    抱着确认的态度,他将人放了出来,顺带警告对方不要言语,可风浪太大,两人只能一起沉入冰冷的海水。
    在幽深的海水里,他们终于躲过了追兵。
    薛无折无意向他人剖析自己的想法,只顺口答了郁安的问题。
    从郁安冷漠的眼神来看,对方被这个回答气得不轻。
    薛无折赶在郁安发火之前,将他丢进了灵戒,并不冷不热地附上了一句:“累了就好生歇息,不是又疼了?”
    郁安不理会他假模假样的关怀,进了灵戒就安静下去。
    薛无折得了清净,自顾自掠着海水往南边行去。
    抵达沧澜岛时,岛上正细雨绵绵。
    经脉的疼痛又一次令郁安陷入了昏迷,薛无折让他靠着树干,为他捏脸易容。
    四野无人,唯有淅沥的雨打在树叶上。
    昏沉的青年在薛无折手下换了副容貌,下垂的眼尾被拉高,饱满的唇瓣被抚平,分明没动多少,那原本精致净秀的容颜却变得艳丽又薄情。
    眉眼或有相似,气质已大相径庭。
    薛无折撑着下巴,将自己的杰作端详了好一阵,才低低笑了一声,而后为郁安罩上了一层兜帽。
    随意调整完自己的五官,他施法换上陈色旧衣,确认自己看上去风尘仆仆。
    一切做完,他躬身将郁安扶起来,揽着对方的腰身往岛内行去。
    走上了青石铺就的大道,薛无折脸上换了一副焦急神色,一见到腰间挂着香囊的青衣修士就迎了上去。
    薛无折直奔着修士簇拥着的人而去,停在距对方三步之遥的地方,面容和煦,语气却急切:“仙子可是沧澜岛的修士?求仙子出手搭救!”
    有位背着药箱的修士皱眉推开他:“你是哪里来的?如此不知礼数!”
    薛无折将郁安往身后一带,不着痕迹避开了那药修推搡的手。
    那人没碰到他们的衣角,薛无折却像受惊般低下头道歉。
    青衣修士没理会他,兀自要护着那女修离去,却被薛无折追上来挡住去路。
    “求诸位出身搭救!小人没齿难忘!”
    如此穷追猛打,本该叫人厌烦。
    可这懦弱老实的人却生了一双含情眼,叫中间的女修怎么也说不出驱赶的话。
    她有些为难:“你……这位道友,你有何难处?”
    薛无折感激地看向她,“仙子莫怪,实在在下是走投无路了。我们是中原来的无名散修,天资不够,只勉强度日。
    修行路漫漫,本就艰难,前些日子我道侣又修行遇险,经脉受损,求遍灵株仙草也无法痊愈,眼看就要不久人世。我不忍看他身死道消,这才跋涉山水九死一生来到贵处。”
    说话时,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郁安倾斜的兜帽,为对方遮去愈大的雨水。
    再转回目光,他对着几人躬身行礼,“听闻沧澜岛的仙长们医术高明,救死扶伤,乐善好施,特来求医。求仙子救我道侣一命,在下愿衔环结草,以死相报!”
    那女修阻止他继续弯腰,“你我都是修行之人,不必如此客气。”
    她看了一眼薛无折扶着的人,“这就是你的道侣?”
    戴着兜帽的人只露出秀气的下巴,无力倚在高大青年的肩上。
    身体消瘦,看骨骼走向倒像是个美人,只是那锁骨瘦得深凹,显得喉结格外突出。
    嗯?是个男人?
    薛无折像是看不出她的惊讶,将郁安往怀里带了带,语调真挚:“正是。我与他情深意笃,纵使历经万难,也要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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