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这幅反应,我自然觉得,是我猜错可了——而且忽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与其说是“关心”的询问,倒更像是挑衅一般。
    我有些恼怒于我忽如其来、显得很莫名的谈话兴致。
    正准备为我这奇怪的提问做出解释的时候,不渡便很僵硬、似乎是不太适应地对我弯了一下唇,然后坦然地道,“高兴。”
    ——远离多余的人,只和你一个人走在妖渊当中。即便不做其他的事情,也觉得高兴。
    也渡倒是没将这奇怪的心理都补充的完全,毕竟挺要面子,只这么矜持地说一句,便脚步更加轻快地往前走。
    看上去怪迫不及待的。
    我轻微眨了一下眼睛,想到之前不渡给我用术法绘制的地图当中——我无聊的时候,他提出来给我认认路的,由术法构成的山川地势,几乎将整个妖渊当中的大半地形都囊括进去了,显示出不渡对于这片地界,的确熟悉的紧。
    最后一段路程被标红,似乎只剩这一小段的地方,便可以离开妖渊了。
    我也十分感同身受,不管是离开这个鬼地方、还是解脱背负的任务,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想到什么,目光都更明亮了些。
    我看着比我快步走出一步的不渡,调侃他,“马上要甩下我这个负担了——你这么高兴吗?”
    也渡:“……”
    也渡:“!”
    也渡的表情有很轻微的变化,那副冷脸一下子都有些快维持不住了。
    他忘了。
    离开了村落,虽然那些烦人的存在不见了,但他和小徒弟独处的时间,也不剩下多少了。
    ……回到登仙宗之后。
    有玉盈华、有舟微漪、有那些乱七八糟,总是喜欢来找小徒弟的人,起码也有四五个吧——太多了。
    无关紧要的人太多了。
    这想法让不渡那略微轻快的心情,立刻被压下去了。他甚至有轻微的不满,却不知这不满究竟从何而来。
    而且,他本也没有资格去不悦些什么。
    情绪一下低落下去。
    令人生厌的可怖妖渊,在也渡的眼中,都变得令人欣赏起来了——要是没那些烦人的存在,就更妙了。
    我倒是察觉到了,不渡似乎一下间变得情绪不高起来。
    微偏过头,我看向他,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苍穹之上,让一切邪祟都无所遁形的明亮月色,忽然被一片血雾遮掩,黯淡下来。
    洒落下来的,是一片浑浊、和雾气似的暗茫,很快的,随着那片红雾越来越重,月光几乎被完全地遮掩住了,什么都看不清——
    我心底略微一惊。
    修士并不依赖于普通的光源,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也可清晰视物。但现在,随着月光被诡异的雾气遮掩住,我的眼睛,也渐渐看不见了。
    不渡自然也察觉到了异常。
    事实上,这么诡异的变化,要是还毫无察觉的话,那简直就是个瞎子了。
    我的灵器尽出,长剑环绕在身侧之时,他的真元也磅礴地向外扫去,大能才具有的领域之力将我们包裹在最中心,以悍然的力量摧毁着周边的一切。
    那诡异遮蔽天象的力量的来源,却不知还藏在何处。
    无法视物的黑暗当中,也渡道,“握紧我的手。”
    他平日惯用来施术的右手,此时却抽.出来,去牵自己的小徒弟了——
    我正在全情警戒的状态当中,提防着周边的一切,心底隐隐有些预感。
    听见不渡的话,也心道我们此时,确实不好分散,要不然就更麻烦了,也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不渡的衣袖。
    指尖掠过了一段柔软的衣绸,我捞了一下,没握住,正准备向那片衣袖再凑过去一点的时候,不渡忽然反手过来,主动握住了我。
    “……”
    两个男人牵手,到底有些奇怪。
    不渡掌心当中的灼热意味,正源源不断地从触碰的地方传入到我指尖上,那感觉有几分亲昵的古怪。他没有说话,似乎很紧张,我仿佛都能从那一点接触的地方,感受到他手腕之下,血脉汹涌的在流动那样。
    心跳也跳的很快。
    有些想抽回手,换个别的地方握住也好,但我只是显现出了一点类似的倾向来,只是稍微挣动了一下,他便又紧紧地握住我了。
    不算疼,但桎梏的意味很浓。
    我颇为无奈地想……算了,可能是怕我们在黑暗当中走散了。
    被牵着,也掉不了一块肉。
    不过——就不能换只手么?
    我左手更擅用剑一些。现在的情况危急,敌暗我明,自然要更警惕点好。我低声道,“不渡,你先……”
    他依旧没说话,只是呼吸声稍微大了一些。我怔了怔,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那点无奈的柔软妥协,转瞬间便化成了凛冽而尖锐的敌意。
    灵剑听从我的指令,下一瞬间从黑暗当中而出,贯穿至眼前人的身影。
    很细微的一声……尖锐的利器、贯穿过血肉的声音。我甚至仿佛能听见飞溅的血花,落在我们还相连的手指间的声音。
    手背之上,的确多了一些黏腻的、湿润的触感。
    “……”
    我略微怔了怔。
    因为对方能悄无声息地改变天象、又无声地代替了不渡,手段深不可测,我极警惕,对于对方的危险评级,也直接划分到了最高。如何都没想到,方才那一剑,真的能伤到他。
    我那一剑与其说是杀意,其实更像是某种威胁,想让眼前人松手躲开,让我重新恢复自由而已。
    如今却真实地感受到了、长剑从血肉当中所穿过的触感,反倒让我觉得不正常了。
    ……怎么这么轻易。
    四周仍然是黑幢幢一片,但是那可遮住修士眼睛的诡异黑气,无声地散去了。
    我又恢复了在黑夜当中,夜视的能力。在一片黑暗寂静当中,果然看见了,熟悉的那张脸。
    是……裴解意。
    我并不惊讶。
    甚至有一种——“果然来了”。类似于石头终于落地的预感。
    四周寂静,不渡不知被弄到哪去了。我们被隔绝在一片黯淡的黑影当中,只有两个人。
    裴解意看上去消瘦许多——
    他已化身人魔,外貌上本不该有什么太大变化才对,但他就是显得十分疲累。
    那双黑沉的眼底,透出郁郁的死气来。狼狈落魄得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随便一个修士找过来,都能将他轻易斩于刀下。
    我却没有因此生出什么轻视之心,反倒更怀疑这是不是某种陷阱了……要不然好端端的,裴解意怎么能将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我狐疑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偷渡终于有一天被人偷了(不是
    *
    下定决心今天要准时点!先更一章短小
    补全字数卡!
    今天先一更,攒点存稿!
    第218章 驯魔
    裴解意怔怔望着我。
    眼底化不开的郁气,在见到眼前人的时候,似乎才散去了些许。
    那只手依旧紧握着我,从指缝当中渗入的血液,带来黏腻的触感。我不自在,皱眉想要抽离,他却纹丝不动,反倒是紧盯着我,像是在飞速地汲取某种能让他活下去的物质,神色几乎有些痴了:“主人……”
    “……”
    这两字实在勾起了我一些不应当的回忆。
    我心下有几分恼意,也再无询问他怎么能将自己折磨得这样不人不鬼的念头。只是极冷淡地望着他,也不反驳,说那些“我早不是你主人了”这样我们都心知肚明的话,而是问他——
    “不渡在哪里,”我问他,“你将他怎么了?”
    裴解意那双本来便黑沉沉的眼,似乎又黯淡了一些。他也有些茫然无措,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主人却只关心那个不渡的安危——
    不渡。对主人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吗?
    才会让主人为他,而生出警惕的敌意来。
    裴解意应该知道。
    他当然知道。
    这些时日,他都悄悄跟在身后,看的很清楚,那个不渡与主人相处的模样。但明明那些事,他也能做到,他也可以代替不渡,甚至做的更好,也不会让主人受伤。
    那个修士不配。
    这种强烈的渴望与隐隐的妒意,让由他的力量所组成的黑暗空间,像化成了一团团浓稠翻滚的液体,微微扭曲起来,也蔓延过来,像要将他们包裹在最中心的位置那样。
    那个修士哪里都不好,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主人的面前。
    ……自己却已经失去站在主人身边的资格了。
    力量源泉都跟着携带上扭曲而苦涩的意味。
    在那一片由黑暗凝结成的细微触角,要触碰到最中心的舟小公子的时候——
    “裴解意。”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还要我更讨厌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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