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这群碍事的女官没一个准备离开的,丈夫家人又七嘴八舌地劝说。
    “给我闭嘴!”顺子在吵吵闹闹中一声怒喝。
    气沉丹田,声如洪钟。
    在一片寂静中,那撞击的声音逐渐清晰,却能感受到力气的逐渐减弱。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后凉殿那边每天早上开放门禁的锣声!”玉鬘听出来了这个逐渐变得熟悉的节奏。
    原来女官不是回娘家了,而是被囚禁了!
    没反应过来的女官们还在懵,而脑子转得快的女孩们身上霎时浮起一身鸡皮疙瘩。
    “将这些人都制服!你们几个,给我一起再搜查,挖地三尺也要查!”
    顺子指挥着侍卫们将想要阻拦的丈夫及家人五花大绑,和女官们不断探查声源。
    “这里,杂草下有个地窖!”
    因为年纪大了格外害怕摔跤的前辈大辅女官用在这家库房抢来的扫帚扫着前面的石子,结果在某个边边角角扫到了一块带着锁头的木板。
    在丈夫没用的眼露凶光下,女官们急忙挤到这边。
    “让开,我来!”
    顺子捡起一块石头,调动舞蹈生加五节舞会超级加倍大礼服下负重训练留下的纤细但实诚的肌肉,一把砸碎了老旧的锁。
    顺子:大力出奇迹!
    原来我苦练舞蹈、适应十几二十斤的大礼服,就是为了这一刻拯救前辈于水火!
    (被绑住的某丈夫:你们甚至不向我要钥匙的吗?给我松绑啊!)
    木板被掀开后,一股霉味直面冲来。只见抵着地窖口摇摇晃晃的梯子上,勉强站立着一个披头散发、满头鲜血的女人。
    她的嘴被布条堵住,绳结系在脑后;满是褶皱的衣服也被绳子捆住,只从其中的缝隙中被女人挣脱出来能伸出一只手的空间。
    而这顽强的女人,也是用冲破束缚后仅能小幅度活动的小臂和右手,艰难爬上了摇摇欲坠的梯子,用头不断敲击着困住自己的木板,抓住了女官来访这唯一的逃生机会。
    她用撞击的疼痛和鲜血为杖,敲击出了记忆里独属于内里的声音——那是她能窥见生机的一线天光。
    看着这惨烈的景象,女官们都红了眼眶,七手八脚地将她拉上来。
    年长的女官们确认了这就是当年的秀子姑娘,纷纷落泪:
    当初辞职时,二十几岁的平少将还有着乌黑的秀发、圆圆的脸颊,笑起来的时候还会有两个小梨涡。
    而现在,她头发稀疏、面颊凹陷,和面颊一样凹陷的眼眶还氤着额角不断滴落的鲜血。
    “咱们回内里,好好治病——”
    扫帚战神大辅女官心疼地抱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当初的殿司同事。
    “女儿——”
    “我的孩子……下面。”
    被解开绳子的平少将声音涣散,但还是不断呼喊着。
    顺着她的声音,离木板更近的玉鬘用发带和梳子绑好长发,爬下地窖。
    在地窖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瘦骨嶙峋的昏迷小女孩。
    第112章 鬼丈夫们都去shi吧!
    监狱里, 眼睛流脓、苟延残喘、每日与老鼠蟑螂做好朋友的髭黑喜提新邻居。
    内里,养好伤口、在大家的照顾下恢复了精神的平少将平静地和淑子讲述出宫后的生活。
    “不过是千百年来常见的事情罢了,我的故事也不足为奇。”
    “一开始父亲说他很有诚意,会是一段好姻缘;母亲也希望我嫁人, 不要拖到年老之后变成她和邻居眼中的异类。”
    说着说着, 不再年轻的秀子姑娘泪珠划过了如今瘦削的脸颊。
    “言笑晏晏”最终成为了“老使我怨”, 当初诚心求娶的男人在日复一日的仕途不顺后自动自觉自发地为自己寻找好了发泄的对象。(注)
    娇小无力反抗的妻子、远离京城的妻子、娘家的兄弟不管不问嫌麻烦的妻子、曾经有宫中的光环的妻子。
    为什么呢?明明她只是个女人,却管家理事、人际交往样样精通?为什么上官和他出身优越的夫人只会夸赞她行事有度, 却看不见身为家主的我呢?
    为什么呢?明明她是个女人啊,却生不出儿子?只在成婚数年后有了一个没用的女儿,甚至这个女儿也不够好看、无法送出去巴结上司。
    为什么她让我自惭形秽却又不能满足我的欲望?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明明……我是个男人啊。
    嫉妒如附骨之疽, 深深折磨平少将这本该同舟共济的枕边人。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明明……我家的宝贝儿子是个男人啊。
    不忿的还有和枕边人同出一气看不上“外人”的他的家人们。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明明……我才是我们家的未来,可是姐姐却样样比我厉害?不过是内里赐予她的光环罢了。
    和平少将的夫家分到同一地点工作的弟弟对内宅中面面俱到的姐姐满是怨恨。
    谁说这群人能力平平只能在京外蹉跎的?他们真是有无师自通的自我洗脑的嫉妒天赋呢。
    “一开始只是言语冷待, 可是当我按照宫中的规矩仔细布置、妥帖接待了某位和丈夫到边境生活巡视的贵族夫人并得到她的称赞后, 本以为会帮助家里人让贵人高看,谁知道我却被所有人责骂。”
    “他们说我不该抢弟弟和丈夫的风头、不该卖弄技巧、不该不安分守己, 只有藏锋守拙才是‘为妇之道’。”
    “从此以后,我吃饭是错、喝水是错、呼吸是错,我和孩子的存在,通通都是错。”
    “那里离京城千里之远,我从小被灌输的‘弟弟可以保护你’的观念被完全颠覆。原来我不过是联系两家的纽带,在两家却都不是人。最后他们和和睦睦, 我却被最亲近的弟弟和丈夫忌恨,我的女儿因为不是男孩也被冷待。”
    “孩子的舅舅父亲把酒言欢, 我们母女却被苛扣衣食、备受欺凌,何其不公!”
    淑子抱住了最后已经悲伤控诉到极致愤慨的平少将,橘典侍和花散里也被气到颤抖,橘掌侍骂骂咧咧,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监狱将那些畜生揍一顿。
    之后的故事不过是世间悲剧的一次上演:平少将大龄生女之后难以怀孕,有了私生男孩的丈夫就想在妻子娘家弟弟的支持下将这母女送给其他有特殊癖好的贵人,用和自己同样的血缘搓成向上攀爬的血色罪恶绳索。
    平少将的娘家父母也知道了这件事,但在那个吃了家中大半资源却仍旧半生碌碌无为男丁的恳求下,默许了对女儿的交易。
    父权、夫权、甚至兄弟权,持刀人和伥鬼们,没有谁不在啃食这个当初笑起来有小梨涡的圆圆脸姑娘的血肉。
    可是刚和“买家”谈妥,今年的调任就下来了,包括盖着尚侍印鉴的、要求将昔日女官带回来等候慰问的通知。
    于是这家人只能将这对“急于脱手”的母女一同带回,谎称生病,只等找到空子发出这黑心烂肺的“卖家”的“货”。
    被囚禁的平少将因为反抗激烈被绑了起来和女儿丢到了地窖,她不眠不休、寻找一丝丝逃脱的机会。
    终于,她听到了“内里”“女官”的字样,她知道,自己只能拼命发出声音,吸引内里的人,不然她和女儿就彻底没有了未来!
    如果真的让女官们按照那个鬼丈夫说的离开,她们母女只会被这些恶魔趁着这点时间运送出京,之后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所幸,老天给勇敢坚韧的她在艰难不公的世道中留了生机。
    她是这个时代无数女子的缩影,也是被那似乎不该存在的天光拯救的幸运儿。
    听完了平少将的故事,所有人都泣不成声。
    也许女孩们就是这样柔软,明明被伤害的不是自己,可是还是会为同伴的悲伤深切难过。
    这是世道给她们留下的唇亡齿寒的恐惧,也是被诟病为“妇人之仁”的善良。
    “当时只抓了丈夫一家,真是不够,要我说所有人都应该蹲大牢!”
    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的幸运女孩橘掌侍恨恨地说。
    她用温热的手帕擦去了平少将脸上的泪痕,心疼地抱住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却看上去分外沧桑的姑娘。
    “当然不会放过他们的。”
    淑子冷着脸。
    “重新查,决不能让这种情况还在发生。”
    过年了,她准备好好杀鸡。
    于是今年的监狱里,贵族含量异常超标,以髭黑为首的大贵族和以平少将的鬼丈夫、烂弟弟为首的小贵族齐聚一堂,还有那个有癖好的贵人“买家”,以及一些其他有问题的女官家人。
    这些烂泥巴在曾经被淑子赶到监狱的阿阇梨的临终关怀下,辞旧迎新、共度佳节、气氛冰冷、强颜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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