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换了料子。”
    李顺以为皇帝不快,连忙回应:“这是辽西霸州送来的料子,软一些。”
    “知道了。”
    李顺愣住一瞬,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回应薛二姑娘的事,陛下并无不快,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
    颐寿殿。
    “太后莫要着急。”薛兆和劝道。
    “我不急,倒是你,”太后凝神看了眼弟弟,唤宫人过来,“给尚书令递张帕子擦汗。”
    薛兆和脸上浮现一丝尴尬,“太后,梵音迟迟不归,会不会出了事。”
    “你胡言乱语什么!”太后脸上浮现怒容,“你是她阿翁,怎的日日不盼她好,陛下待她以殊荣,你却向着静宜,终日撺掇她邀宠争后位,你以为我全然不知?”
    胡侍中默默上前,给太后斟茶。
    “臣并无此意,”薛兆和被斥责到抬不起头,“可是阿音一贯不知晓分寸,臣不欲她与陛下过多亲近。”
    “尚书令,”太后声音冷冷的,“皇帝不是洛阳世族子弟,由得你择婿般挑挑拣拣。”
    有些话,她作为母后能说,尚书令却不能说,哪怕他算皇帝名义上的舅舅。
    她闭了闭眼,这些年她权势过盛,压得其余辅政大臣抬不起头,尚书令更是总揽尚书台三十六曹,主理税法田亩改革等一切事务。
    她这个弟弟,有些飘飘然了。
    “你不为阿音与阿珩想,也为薛仪想一想,陛下不会喜欢不识时务的国丈。”太后越说越心浮气躁,频频望向殿外有无那道熟悉的身影。
    “臣明白,”薛兆和嘴唇动了动,“臣并非不为阿音想,太后误会臣了。”
    他声音低低的,“都是臣的儿女,岂会全然不在意,只不过……”
    “行了。”太后有些不耐,让他住口,“莫说空话。”
    须臾,殿内进来一人。
    “姑母,我回来了。”
    薛柔走到太后身边,特意转了一圈给她看,身上没有沾染半点污渍血迹,叫她放心。
    她一双杏眼看着太后,仿佛要同姑母商量,又仿佛寻常人家的孩子告诉父母,自己做下了一个决定。
    已经想好,不可改变的那种。
    “姑母,我想试试一个法子,让陛下从轻发落大表兄。”
    第10章 阿音,后宫之中莫谈朝事……
    太后神色复杂,朱衣正使至今昏迷不醒,太医去了一波又一波,皆束手无策。
    否则,她也不至于让阿音走一遭地牢。
    “不必了,”太后眼神柔缓,“阿音只需告诉姑母,王伯赟还活着么?其余的交由我们做长辈的便好。”
    “他还活着。”薛柔抿唇,“我还是想试试,这个法子就算不成,也无大碍的。”
    太后沉默半晌,终于颔首:“好。”
    薛兆和听见王伯赟还活着,显然松口气。
    薛柔没注意父亲神色的变化,只道需要准备些东西,便回了相和阁。
    “流采,把我库房里的万鸟瓷花盆拿来。”
    女子眉目透着英气,见她回来,一边露出笑意一边回应。
    “女公子,是王家大公子送的那花盆么?”
    这么多年,流采和薛家的奴婢一样,终日唤她女公子。
    薛柔颔首,“是,我想拿来种些柰花。”
    一听这话,流采有些诧异。
    扶风太守王伯赟曾任北地郡铜官县令,此地产青瓷,年年上贡朝廷,历任县令少不了从匠人那牟利,唯独王伯赟清廉,反倒自掏钱财修建学堂。
    他调任时,铜官瓷窑的匠人们历经数次失败,终烧出一万鸟朝凤花盆,颜色青如春水,是十年难得一见的佳品,与此物一道送进京的,还有一封联名恳请留下王伯赟的信。
    太后看见信后,只微微一笑,留下句“百姓之心,朴素可贵”,便令王伯赟即刻走马上任扶风太守。
    倒是谢凌钰,当初看着那花盆,神色微动,若有所思。
    她回过神,未过一刻钟,莳花人送来一株奈花。
    薛柔赏了莳花人些碎银,便决心自己动手。
    不就是种个花,还能有多难。
    半个时辰后,薛柔终于满意地看着盆中柰花。
    枝叶翠嫩,花朵虽小却如玉般雪白。
    薛柔恨不能立马拉着王玄逸来赋诗一首。
    她叹口气,若非身边宫人总动不动上前,为她擦手,或是送吃食,早就弄完了。
    “流采,我不过是亲手种个花儿,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倒也不必紧张。”
    闻言,流采连忙道:“那土多不干净,倘若女公子生病了怎么办?往后这种事还是交给奴婢做。”
    “那不成,这可是我的诚意。”
    *
    离顾灵清光天化日押送王伯赟已过了三日。
    朝中沸反盈天,大臣们争论不休,皆言此事不妥。
    尤其是太后一党,明晃晃直言:“朝臣有罪,理当交由廷尉与都官郎中明审,以示天下,纵使御史台可直接羁押官员,也是五品以下,如今朱衣台一言不发羁押一郡太守,何等骇人听闻!简直视《大昭律》如无物,臣请斩顾灵清以正朝纲。”
    退朝后,谢凌钰难得没有回式乾殿,而是去灵芝池边散心。
    此地乃前朝沉迷修道的帝王所建,引活水入宫,池形如灵芝,有廊道穿池而过,美其名曰行于其上可纳天地灵气。
    皇帝一言不发立于池畔,看着不远处长廊间的小亭子,冷不丁问:“薛柔今日出宫了么?”
    “没有。”李顺连忙回应。
    “让她过来。”
    李顺连忙吩咐一片的小内侍去长乐宫,却听见皇帝声音平静。
    “你亲自去。”谢凌钰顿了一下,“告诉她,朕现下心情尚佳。”
    李顺不敢犹豫,立马赶去长乐宫,路上却惴惴不安。
    陛下那是心情好的模样么?
    相和阁内,薛柔百无聊赖翻着先生让背的书,听见李顺来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流采,快把那盆花拿着。”
    在皇帝身边多年的个个是人精,李顺打眼一瞧花盆,便明白薛柔想干嘛,又想起今日朝上尚书令的话,不禁想阻挠。
    可惜陛下不允他多言,李顺嘴张了张,欲言又止,最后眼睁睁瞧着薛二姑娘直奔皇帝身边。
    “陛下,我瞧苑中这花好看,香气并不熏人,便想送些给你。”
    谢凌钰垂眸扫过那盆花,往上是少女白皙颈项,唇瓣似花瓣一张一合地说话。
    他不说话,也没什么反应,薛柔忍不住有点着急。
    怎么陛下不按她的设想来呢?他应该先问这花长得不错,是谁种的,她便能顺理成章邀功,说这可是亲手所植。
    薛柔心里焦急,忍不住怪皇帝跟个哑巴似的。
    表兄的话也不多,但神色足以说明一切,偏偏谢凌钰喜也好悲也好都看不出。
    比哑巴还不如。
    “的确好看。”
    耳边传来淡淡的四个字,薛柔有点难以置信,然后呢?
    他就没有旁的话要说?
    谢凌钰也很奇怪,尚书令那种狐狸,怎么生出薛梵音这样的女儿?
    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皇帝看了眼花盆上的鸟儿,“这花盆是王伯赟送给太后的。”
    见他说话,薛柔连忙道:“是铜官县的匠人送给太后的。”
    觉得不对,她又补充:“也是送给陛下的。”
    谢凌钰心底轻笑一声,当年连铜官县的匠人都知道,朝中真正掌权的是太后。
    他不再看那花盆,“怎么忽然想起种柰花?”
    “柰花栖卑处晦,抱朴存真。”
    谢凌钰脸色淡了些,这是王伯赟离京前所作,彼时他一意孤行外放,不肯背靠祖荫在京中任清贵官职。
    恰巧宫宴上,有人讥讽他做作,王伯赟干脆指着一盆柰花作赋,可谓出口成章。
    谢凌钰当时尚且年幼,为那份忠于大昭的心,亦曾动容过。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薛柔定定看着他,记忆中,王玄逸曾与她品评洛阳诸公子文才,特意夸赞过陛下与先帝极像,太傅所言过耳不忘。
    他肯定还记得。
    果然,谢凌钰看着她眼睛,“那篇赋,是你这几日临时背下的?”
    “嫏嬛殿的先生教过,”薛柔小声嘀咕,“又不只陛下一人会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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