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钰最后一句怒不可遏,恨不能让朱衣使把王玄逸千刀万剐。
    但偏偏那人死得越惨,阿音越忘不了他。
    整整一天,谢凌钰在式乾殿内独自回想当年事,只恨没早些杀了王玄逸。
    悔不堪言,既然当年已决意迎薛柔为后,为何不命顾家将王玄逸处理干净,免得日后横生枝节。
    谢凌钰过目不忘,自己说过的话记得清清楚楚,顾灵清亦劝过王家子不宜留,然而他却道:“岂有为女子而折一宰辅才之理?”
    思及此事,谢凌钰阵阵后悔,不甘达到顶峰,倘使当年听顾灵清一言,何至于此?
    意识到昨夜说的话悉数被知晓,薛柔指尖发凉。
    可相识多年,薛柔隐约觉得,谢凌钰的怒意并非冲她而来。
    倒像……冲着皇帝本人去的。
    薛柔无话可说,既然陛下都已知晓,狡辩也无甚意义。
    她只能咬死不认,但深更半夜,谢凌钰竟没有半点离去的意思。
    仿佛不得个回应,他便在这儿待到地老天荒。
    薛柔看不清他的脸,犹豫半晌,“我听不懂陛下说什么。”
    “是听不懂,还是——”
    她突然凑近,双唇贴紧眼前人肌肤,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薛柔略有些恼火,她本想把谢凌钰的嘴堵住,免得他一句句质问叫她心里慌乱。
    可谁叫她太过紧张,找不准地方也就罢了,甚至磕到面前少年下颌,嘴唇隐隐作痛。
    薛柔愣住,心底涌上尴尬,可好歹达成了目的,也算好事一桩。
    她稍稍挪了挪位置,嘴唇蹭了下谢凌钰嘴角,左右看不清皇帝脸色,开始耍无赖。
    薛柔低声道:“我当真不知道陛下说什么,昨夜我太累了,什么都记不清。”
    见谢凌钰没有反应,薛柔轻轻推了推他肩膀,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陛下的话我都听不懂,谁给我上了眼药?”
    “强词夺理,”谢凌钰语气平淡,“朱衣使所言,需要我一一同你说清楚么?”
    “原来是朱衣使……”薛柔心底松口气,幸好不是陛下本人,“哪个朱衣使?他说的未必是真,实在不行我明日入宫与他当面对质。”
    若非知晓朱衣使忠心,谢凌钰当真会被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哄骗过去。
    “阿音同谁都这样胡搅蛮缠么?”谢凌钰不知该怒,还是该笑,“天底下恐怕只有你一人,敢说朱衣使瞒骗天子。”
    薛柔又仔细回想一遍,昨夜甚至未曾碰过表兄,更无交换信物之举,单凭朱衣使一面之词,哪能定她罪名。
    除非谢凌钰将她关进地牢,严刑拷打。
    “顾灵清素来不喜欢我,朝中大臣攻讦敌人,难道陛下会全盘相信?”
    谢凌钰默然良久,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她今夜说的话倘若传进朝臣耳中,恐怕要人人自危,唯恐薛梵音在皇帝面前胡诌,引火上身。
    “阿音认为,我冤枉了你?合该治顾灵清的罪,是么?”
    皇帝声音淡淡的,却引得薛柔攥紧衣袖。
    “我没有这个意思,”薛柔眼皮一跳,“陛下莫要说玩笑话。”
    她一时骑虎难下,只是想让谢凌钰莫要追究,怎的就变成进谗言叫他治臣子的罪了?
    薛柔咬咬牙,因谢凌钰态度和缓不少,便想故技重施,却听他语气浅淡,仿佛实在没办法,只好妥协。
    “阿音既说记不清,那便罢了。”
    谢凌钰总不能真让她同朱衣使对质,她死不承认,他又能如何,总不能再逼着她。
    薛柔为了此事,甚至愿意主动吻他,可见的确慌乱。
    倘若逼急了,哭起来又该如何?
    光是想想,谢凌钰便一阵头痛。
    他微叹口气,“明日有要事,我在你这里暂歇一夜。”
    薛柔连忙道:“我去偏房睡。”
    “不必,”谢凌钰已经脱下外衣,“深更半夜不知要惊动多少人。”
    闻言,薛柔紧抿嘴唇,原来他也知道这是深更半夜。
    谢凌钰抬眼,看着她模糊不清的脸,“我无心想那些事。”
    此话一出,倒显得自己想多,薛柔心底微恼,正要抬脚出去,却犹豫起来。
    惊扰旁人……薛柔只担心父亲知道后,又找阿娘的麻烦,斥责她养出的女儿不懂规矩。
    “陛下,我好梦中呓语,恐怕扰你好眠。”
    薛柔仍旧不死心,盼着他怎么悄无声息来的,就怎么悄无声息走。
    可谢凌钰却轻声道:“阿音睡着时颇为安静,怎会惊扰我?”
    来不及思索他话中深意,薛柔掀开床帐,看向皇帝,“我要睡里面。”
    她钻进锦被,心底一阵阵烦躁,除了幼时同姑母和阿娘睡在一处,从未与谁同床共枕过。
    今夜身侧多了个人,还是皇帝,简直与虎同眠。
    虽说这只老虎不会咬她,但会生气,还可能亮出獠牙吓唬她。
    薛柔睡不着了,努力闭上眼睛翻来覆去。
    估摸半刻钟后,她手撑着床榻半起身,凑近谢凌钰,盯了半天方才瞧清楚是否睡着。
    少年神色平静,与平素截然不同,褪去久居高位的气势,能让人借着月色,模糊看见绮丽容貌。
    薛柔恨恨,他倒是睡得香,躺下后心里默诵嫏嬛殿先生教的文章,樊汝贤写的最为助眠,干而无味。
    未过几时,薛柔终于睡熟,听不见身侧窸窣动静。
    谢凌钰睁开眼,鼻尖百濯香的气息太过浓烈,熏得他心烦意乱。
    他侧过身子,恰好能瞧见背对着自己的少女。
    两重帐幔挡住泰半月色,只剩浓稠漆黑,谢凌钰伸手,摸到一把如绸青丝。
    他手掌微屈,将发丝松松握在掌心,心绪忽然平静下来。
    幽暗中,谢凌钰闭上眼。
    原先,他总觉酣睡之际,卧榻旁有他人岂能放心,就不怕无知无觉中被一刀穿心?
    可现下,哪怕朱衣使告诉他,薛柔手里有利器,谢凌钰也只会扔了它,毫不犹豫留在她身边。
    日上三竿,绿云素来知晓薛柔习惯,未曾早早进去催促。
    直到隐约听见女公子说话,她才匆匆忙忙踏进,问道:“怎么了?”
    “绿云,你先出去。”
    薛柔声音冷静下来,待脚步声渐远,斩钉截铁道:“往后,陛下都不能再这样。”
    她一觉醒来,便察觉被人从身后抱住,右手被紧扣着。
    昨夜的事涌上眼前,薛柔因皇帝陪自己装傻,不好指责什么,只涨红脸道:“下次陛下再来,我才不管惊不惊动谁,定要去偏房。”
    “何况惊动了旁人,若被泄露出去,被指指点点的不止我一人,陛下若不想看谏官日日上书,就莫要做出格事。”
    薛柔不愿去想,皇帝总离宫找她,是如何打发左右史官的,只怕根本瞒不过去,早在起居注上记一笔。
    难得睡安稳些,谢凌钰被晃醒后,还有些昏沉,闻言竟笑了一声。
    “可以。”他揉了下眉心,“现在几时了?”
    薛柔略思索后道:“我平素巳时起。”
    “巳时?”
    谢凌钰撩开床幔,瞥了一眼后,默然片刻,随即便要下榻。
    “陛下等等,”薛柔让他继续躲在榻上,“我这里都是婢女。”
    没人知道如何伺候男子穿衣束发。
    薛柔唤流采进来,隔着床幔道:“找个伺候父亲梳洗的家仆来。”
    “是。”
    流采应声,离开时瞥见角落处深青外衫,微微顿住脚步。
    这已是第几次?昨夜终于如愿以偿上榻了么?
    流采扯了扯唇角,真想知道伯父听见皇帝学了顾家拿手本事,竟用来钻女子闺房,是何等反应。
    *
    式乾殿内,顾灵清已不知等了多久。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陛下竟迟迟未起。
    虽说休沐,可多年来,陛下从未在卯时后才醒。
    李顺陪着笑,“顾大人,不若先饮杯茶?”
    “不必。”顾灵清察觉不对,声音寒凉,“倘若陛下再不来,我便要亲自进内殿。”
    今日李顺太古怪,莫不是皇帝出了事?这群宦官想瞒过朱衣台。
    顾灵清脸色越发沉,却听见身后内侍齐齐行礼的动静。
    他转过身,果真是皇帝。
    谢凌钰淡声道:“朕昨夜于宝玥台赏月,现下才回来。”
    然而,顾灵清却低着头满脸疑惑,他闻见天子身上有百濯香的气息。
    此乃南楚所赠,被太后拿走,估摸着都送到薛柔那了。
    想通后,顾灵清惊愕不已,慢慢收回眼底情绪后,方才细细禀告近来诸事。
    御座上的人心情颇佳,甚至听见朱衣台要银子,也未曾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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