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晏空玄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见他提步要走,低笑一声又开口。
    “想来应当是圣女手艺极好,一顿饭就让少主神魂离位,堂堂修者险些平地绊倒。”
    此话一出,萧长风朝前迈出的步伐止住,偏侧回头, 视线在他面上转了一圈, 继而朝他发顶望去。
    墨色的发丝绕着一圈红绸发带,十分惹眼。
    他不走了, 脚尖转向晏空玄,正面着他,眸色深沉,视线在那张松散不着调的俊脸上来回梭巡,似要硬生生看出来点什么。
    晏空玄也不回避他视线,仍旧保持坐着的姿势,手肘压着屈起的膝,直直迎上他目光。
    这二人一人沐浴在阳光下,一人隐匿在阴影里,视线在虚空交接,氛围突然变得微妙。
    似误入旁人领地被发现,双方不动声色地对峙。
    晏空玄自是这类型的佼佼者,对这种形势早已习以为常。虽是坐着,面上也噙着笑意,但气势分毫不落下风,像是隐于剑鞘中只露出半寸的剑刃,出鞘亦或者不出鞘,谁都无法猜中他的下一步。
    对面萧长风则神色冷淡疏离地负手而立。未曾修无情道之前他便不是亲和的类型,眼下修无情道又斩去三千凡尘丝,虽还剩最后一缕,但属于无情道冰冷的特质已完全显现。
    静静立在那里,便似冰霜溶洞中峥嵘向上的刺通身散发着丝丝寒气,亦不输晏空玄分毫。
    针尖对麦芒。
    周遭人还在忙着布置即将到来的圣阴节,全然未注意到这边二人的情况。
    最终还是萧长风率先启唇:“你方才去了圣女院。”
    “是。”晏空玄轻挑眉梢。
    “往后不准再去。”
    “为何,能说个缘由吗?”
    萧长风又瞥他一眼:“没有缘由,不是与你商榷,是少主命令。”
    “命令?”头顶有叶片打着旋儿落下,晏空玄颇有闲情逸致地伸手接住,“宗门这么多男弟子,独对我一人下令?实在耐人寻味,莫非……”
    他故意拉长语调,狭长的黑眸上挑,凝着对面阳光下立着的男人:“怕圣女见着比你优秀的男人,移情别恋?”
    饶是萧长风修了无情道的心少波澜,此刻也被气地面上寒霜又厚一层,轻抬起下巴,眼帘半垂,居高临下的乜向他。
    “更优秀?谁?你吗?”
    晏空玄压在膝上的手肘略微前倾,舒展笑意的狭长眉眼睁开几分,透出几分不羁精芒:“如若不是,那为何独防我一人?”
    “没人喜欢蟑螂跳蚤之类的进入家门,这个理由,你可喜欢?”
    晏空玄唇角笑意荡开,露出森白的齿:“可这些东西,即便王朝宫廷的角落亦逃不掉,不是谁喜欢不喜欢,就能将之赶走消灭。”
    “我不管旁处,只管我家宅之中,零星亦不可出现。”
    “恐怕天不遂你愿,去何处,全凭这等生物嗅觉,有上等美味佳肴所在,自是要搏上命也要前去尝尝的,”晏空玄眯起眼,薄唇吐出的字眼化为尖刺,正中萧长风脉门,“总不能等佳肴坏败,你不肯吃,也不许旁人尝一口吧……”
    萧长风眼底温度骤降,四下仿佛落起无形的冰针,不小心呼吸进去,扎的人肺腑都疼。
    晏空玄则眉眼舒展,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人神色变化,闲情雅致味道更浓。
    气氛万分不对,好歹是修者,周遭埋头苦干的人纷纷抬头寻这气氛紧绷处。
    一眼见到萧长风,纷纷躬身行礼,唤一声“少主”。
    伐竹跟着抬头,下意识寻找晏空玄身影,不消费神,只眼珠稍微一转就看到跟萧长风对视的他晏空玄。
    他仿佛才掠走旁人辛辛苦苦捕到的猎物,此刻心情上佳,笑得异常灿烂和煦。
    再反观对面那位,面沉如水,身上气势大有拉开征兆,负着手,朝前沉稳地踏出一步。
    “我以往都会抽查弟子修为有无惰待,今日恰好有时间,教武场,你来。”
    晏空玄随手扔掉方才接住的树叶,从容起身。
    旁侧伐竹见状不对,起身准备装病阻拦,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平稳的女声。
    “长风,宗主唤你。”
    是苏叶。
    伐竹狠狠松了口气。
    萧长风略微不虞,但他父亲传唤,也只能前去。
    回头又深瞥了晏空玄一眼,没说多余的,朝着苏叶方向大步迈去。
    晏空玄立在原地,颇有些憾色地叹息一声。
    真是,错过了个机会。
    不过日后还是有机会交手的。
    只是那日,不会像今日只是“切磋”……
    “你疯了?”萧长风前脚离去,伐竹后脚就赶到晏空玄身侧。
    不等他再开口,晏空玄截住话头:“这两日准备靠近结界,结界手印记得再熟练熟练。”
    *
    夜里,还是以往熟悉的那个时间。
    玉纤凝的屋内传来轻响。
    她很清楚这个时间会前来的人唯有那个男人,但今日响动的地点不对。
    在正门。
    她放下手中书册,拢了拢肩头滑落衣袖,缓步朝着门口方向踱去。
    血月当空,映照在窗前的剪影分外熟悉。
    玉纤凝伸手拉开门,男人正立在门前,悠闲地把玩不知从何处折来的花。
    “今日怎么……”
    她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男人手中花已然递到她面前。
    “路上看到,开的正艳,很衬你。”
    鼻尖花粉香气漂浮,玉纤凝伸手从他指尖接过那花,白色的花瓣,被血月镀上一层淡淡的薄粉,甚是娇艳。
    晏空玄一步跨入她房门。
    先前也从正门进来过,但那是随同一众弟子而来,今日只他一人,莫名觉得这屋内风光大不相同,仔仔细细观摩四周,顺势踱步到圆桌前,摩挲那光滑的木质边缘。
    继而转过身,腰身靠着桌沿,亵裤紧紧包裹的长腿上,那一双云白软靴似染珠光,一前一后随性闲适地站着:“有人说不准我入圣女院……”
    他抬眸,漆目在昏暗的屋内散着两点精芒,望着玉纤凝扯唇笑了笑。
    可他不光要入,还要从正门入。
    “谁?”
    晏空玄来合欢宗时日不多,但毕竟关门弟子的身份在那,能对他类似下命令指挥的人,不出一手之数。
    玉纤凝微蹙娥眉,很快想到了答案:“阿风吗?”
    “阿风……”晏空玄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继续凝着玉纤凝方向,话音噙笑染着揶揄,但那眼是冷地,“还有阿凝?”
    昏暗中,玉纤凝看不清他神色,关上门朝他缓步踱去:“他身份在那,有自己的考量与立场……”
    话未说完,距离晏空玄还有两步之遥,男人忽地伸手扣着她手腕,蓦然将她拉向自己,近距离的与她四目相对,不放过她眼底分毫细微。
    “圣女是在替他说情吗?”
    “不是,只是在陈述事实,我与他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没有哪个男人想旁的男人进出自己的后院。”
    不知是哪个字刺到了他,扣着她手腕的五指逐渐收紧。
    “名义上的东西如何能作数?圣女更该关心的应当是事实。”
    “对,事实是,我与他不是真夫妻,”玉纤凝迎上他眉眼,顿了顿,将后半句话吐出,“与你也不是。”
    男人近在咫尺,唇角笑意凝着,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再未吐出一个字。
    扣着她手腕的大掌还是很紧,玉纤凝转动手腕略微挣扎还是从中逃脱。
    她翻起茶盏斟了杯凉茶,一杯推到他面前,一杯执起浅嘬一口,润湿唇舌。
    “我看得清现实,而你也要看清。”
    “若我不想看清呢?”
    他声音就在耳畔,很淡,像是幻觉一场,但却让人无法忽视。
    玉纤凝握着茶盏的手微颤,好似有茶水溅出,三两滴润湿了她的手指。
    空气很安静。
    绯域又没有虫鸣鸟叫声,四下静得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晏空玄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视线只一直落在她薄纱袖下的玉璧。
    片刻后垂下手勾起她的尾指,就这么将那素手挑起,而后放在掌心品鉴,温凉的指腹顺延而上,滑至她的手腕处停下。
    如昨夜那般反复细细摩挲,感受她的脉搏与温度。
    “后日便是圣阴节,我听他们说,圣女要与少主共同主持,上祈天神,播撒祝福,护佑宗门,期间还需一条红线牵连二人手腕,意喻圣女永临合欢宗,世世代代与合欢宗主结为道侣……”
    玉纤凝没参与过圣阴节,这是头一回,但流程是知道的,确实是这样的流程。
    她也不隐瞒,说“是”。
    摩挲她手腕的指倏而顿住,转瞬五指收拢扣紧了她手腕。
    男人绕到她身后,略微俯身轻而易举咬住她柔软的耳垂,犬齿用了力,不咬破她皮肉,只让她能清晰感觉痛与酥麻在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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