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烟按下了手机键盘上的红色按钮,挂断了电话。
    她将目光落在五条悟的身上,穿着家居服的男人似乎刚把牛奶吹成正好的温度,正在享用睡前的加餐。
    很好,他应该没有注意到什麽不对劲。
    春烟松了口气,跑回卧室去帮他打地铺。
    他洗澡之前,春烟曾经问过术式的持续时间,但五条悟似乎也说不出一个具体的时间,只说应该很快就会回去。
    和五条悟交往之后,他经常找各种理由蹭住在她这里,就连衣物之类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倒也方便了这位不速之客。
    “春烟。”五条悟抱着枕头,站在卧室门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她头都没抬,但是及时应了一声。
    这个五条悟叫她名字的时候,尾音总是比她所熟悉的那个五条悟说得更重一些,好像钢琴低音阶的琴键拖出了更长更重的音色。
    “在我面前,你不用这麽小心。”他的声音比刚刚更沉了一些。
    “‘小心’什麽?”
    春烟放下手里的被褥,重新抬起头看他,突然感觉好像有什麽东西塌了下来。
    “轰隆隆——”
    屋外的雨一直在下,闪电与雷声都持续着。
    “我知道的,”
    男人走到她面前,重新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你是她安排的人,我知道。”
    这一刻春烟终于知道,到底是什麽东西塌了。
    天塌了。
    第3章
    春烟有时候会很怕五条悟。
    这种感觉和其他人对五条悟的忌惮或是恐惧不同。
    她怕他,不是因为他是六眼,也不是因为他天生强大的术式,而是来自于她心底对谎言被拆穿的担忧。
    这种担忧,在春烟看到他用那双苍蓝色的眼睛,自上而下地望着自己的时候,会到达顶峰。
    她害怕这样的凝视。
    尤其是当她在夜里被剥掉所有的衣服,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被他看透。
    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好像也会随着欲/望的蒸腾,全部都浮现在他的眼前。
    “放轻松一点,”五条悟有些好奇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然后说,“我明明什麽都没做呢。”
    她有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微蹙的细眉会让那张漂亮的脸显得更加无助,让人不忍心对她过分苛责。
    属于特级咒术师的宽大手掌抚过细白的脖颈,感受到白皙而柔软的皮肤下包裹着的颈动脉,流淌着汩汩鲜血。
    五条悟被她的样子弄得没了脾气,无奈地说:“拜托,不要这样啦。”
    他握住了女人颤抖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又安安稳稳地把她放下,让她沿着床边坐稳。
    而他自己则屈膝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仰着头看她。
    这是二十八岁的五条悟特有的温柔,也是他在与星野春烟相处多年的经验里知道的,最能让她放松下来的状态。
    她起伏不定的胸口慢慢平复了一些,眼眶附近红红的痕迹也消下去了许多。
    鸦羽般的睫毛微垂,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眼波流转间好像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
    但她踌躇了很久,最终才轻声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是怎麽发现的?”
    她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细声细语地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春烟知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是求饶还是赎罪,都不是重点。
    未来的她被未来的五条悟拆穿了真相,不代表现在的她也失败了。
    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避免这个失败在自己的身上出现。
    但五条悟又怎麽会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银白色的睫毛微垂,然后轻笑一声,对她说:“秘密。”
    春烟咬了咬唇,拐了个弯再度试探着问他:“那……你是什麽时候发现的?”
    她的算盘在暗地里打得很响。
    但五条悟直接把她的算盘给砸了。
    他笑眯眯地反问她:“你猜猜?”
    春烟:……
    春烟:我猜你个鬼。
    -
    因为心里一直悬着这块大石头,所以春烟几乎整夜都没有睡好。
    她一直都迷迷糊糊的,不同年龄的五条悟交替性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上一秒是十八岁的五条悟一脸怒色地拆穿了她的伪装,下一秒是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勾唇轻笑的模样。
    随后,画面突然变得无比扭曲。
    阳光变得昏暗,周围的景色从缤纷瑰丽变成了压抑的黑白。
    本家女眷们的议论声,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
    “那孩子居然得了五条家六眼的青睐。”
    “据说非常受宠呢。”
    “要快点怀上子嗣才好。”
    “男人的心常变,早做打算总没错。”
    ……
    春烟有时候觉得,五条悟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是叛逆的,他也是完美的,他会成为权力中心最与众不同的男人。
    但她没办法坚定这样的想法。
    她时常回想起,母亲临终前被失望浸透到麻木而变得空洞的双眼,和缝合在她童年时光中日复一日的无奈叹息。
    -
    第二天一早,春烟是被煎蛋的焦香气味唤醒的。
    早餐……厨房……五条悟……
    混沌的大脑将这几个词串联在一起,春烟突然就被吓醒了。
    五条悟的厨艺不能说是不好。
    只是,他的厨艺对人的危害远不如对厨房的危害大。
    春烟掀开被子,冲出卧室,一颗心为了厨房祭天的悲剧提前哀悼着。
    却不料在下一秒,她就看到一个穿着家居服的高大男人,正在她的开放式小厨房里做早餐。
    而且看起来手法熟稔,空气中香味四溢。
    “呦,早安。”
    他转过身朝她打招呼,身上还系着蓝白格子的围裙。
    日光映在男人银白色的发梢上,翘着的头发丝看起来蓬松而柔软;苍蓝色的眼睛被深色的墨镜遮住;袖子挽到手肘上方,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臂上覆着一层紧实的肌肉。
    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居家人夫感。
    “起晚了呢,”男人朝她笑了笑,然后说,“带着路上吃吧。”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温和,很难让人把他和“特级咒术师”、“最强六眼”这种战斗力爆表的头衔联系在一起。
    春烟愣愣地接下了五条悟递过来的小包。
    手指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能够触摸到三明治的形状,以及食物特有的温热。
    -
    东京郊外,咒术高专。
    成群结队的麻雀落在高专门口的红色鸟居上,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
    春烟穿着辅助监督的小西装,倚在黑色商务车的车门上。
    她细长的眉微蹙,琥珀一样的眼睛里蓄满了愁色。
    想到那个意外到访的男人,春烟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忧虑。
    “哇,真是快十年都没有见过春烟穿振袖了。”
    这是他表明身份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穿着教师制服的男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那双苍蓝色的眼睛,仔仔细细地将穿着珍珠色振袖和服的春烟打量了一番。
    明明是同样的一双眼睛,但莫名让她有一种完全被看穿的紧张感。
    “奇怪,你怎麽这麽紧张?”
    他甚至能在一瞬间就看穿她的紧张。
    这让她从忧虑变得焦躁。
    春烟翻出包里的万宝路,从皱皱巴巴的红色包装纸盒里,抽出一根细细的香烟。
    嗅了两下,那种焦躁似乎稍微缓解了一些。
    振袖和服是未婚女性的专属样式,既然“快十年都没见过”,那说明她最近就会进入五条家,成为五条悟的女人。
    但是,最近也没听说五条家有什麽联姻消息。
    正牌夫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让侧室进门,这怎麽可能?
    春烟深呼一口气,又将那根烟塞回盒子里。
    五条悟不喜欢这个味道。
    虽然他身边的好友也不乏烟民,但春烟的身份特殊。
    她要和他拥抱、接吻,所以连点火都不敢,生怕发梢或是衣角沾到烟味。
    她甚至不能让五条悟知道这盒万宝路的存在。
    身边的温度骤然提高,宽大温热的手掌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带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被倒春寒的冷风吹得冰凉的唇瓣上,传来一片温热而熟悉的触感。
    热的、甜的、让人措手不及的。
    这样的吻,除了五条悟,不会再有其他人。
    因为在室外,又是在高专这种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遇到熟人的地方,所以他的吻很浅,也很克制。
    这算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因为他曾经有些过火,让她哭得很厉害。
    这一次,五条悟很快就放开了她,然后侧头盯着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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