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往人群里走。
    关熠目光随他,转过头去盯着他:“黄峰主别是临阵脱逃,想先回乙玄道一颠倒黑白吧?”
    黄琰朗被拆穿心思,不得不停步解释:“休得胡言!我身为临关城主,绝不会弃临关于不顾!临关发生这样大的事,我自是要派弟子去通知乙玄道一。”
    他恼羞成怒地瞪着关熠。
    却见关熠不再回应他,目光落在人群后,错愕地动了动嘴唇,又克制地没出声。
    黄琰朗奇怪地顺他视线望去,见不远处人群中,有一书生逆行,信步而来。
    书生气度温润,一袭青衫袍子,清隽儒雅,瞧着弱不禁风。
    他记得听人回报过,关熠有妹夫在临关,是名气度不凡的书生。莫不正是此人?
    黄琰朗眼珠暗转。
    关熠眉头渐拧,不知该不该上前认亲。
    徐离陵是魔,这会儿逆行而来,准没好事。
    张复弦就在那儿,他是来找张复弦的?他难道是张复弦的亲信?又或是与张复弦熟识?
    关熠忧心若在此刻认了他,万一他在与张复弦相认,莺莺怎么办?他日后还怎么靠玄道身份保住莺莺?
    ……
    关熠心思百转间,徐离陵已越过他,走到张复弦身后。
    张复弦察觉到,回首,满面诧异。
    他动了动唇,未唤出声,便听徐离陵道:“把阵收了。”
    徐离陵睨他,虽未登上巨石,却有居高临下之威。
    张复弦下了巨石,乖乖站在徐离陵身侧:“我做不到。赌约已立,实是无能为力。”
    “啪”一声,张复弦被打得脑袋偏过去。
    黄琰朗错愕。
    关熠瞪大眼睛。
    那一声干脆的巴掌声,仿佛在寂夜里不断回响,惊得周遭之人皆呆愣。
    张复弦不复先前意气,低下头:“父亲。”
    啊?
    关熠面目扭曲,比起惊讶徐离陵与张复弦的关系,更想立刻冲上去质问徐离陵:
    你他妈哪儿来的儿子?莺莺知道吗?
    黄琰朗听闻这声称呼,倏地脸色煞白,悄悄后退。
    徐离陵:“无力挽狂澜,也敢立赌约。只知效仿,愚不可及。”
    张复弦低头认错,倒也聪敏,知道徐离陵不可能因恻隐而来:“是秦夫人请您来阻止的吗?可是夫人舍不得那座府邸?不若这般,他日夫人只管选一处地,鄙者定赠夫人一座更大更奢贵的府邸。”
    徐离陵遥望临关,那红光已如地狱火,将一座人间城烧成了九幽酆都。
    子夜降临。
    红光似化万千星辰,浮于临关黑暗中,如同天上银河落入城,却是杀机无限。
    徐离陵眼底闪过淡淡嫌弃、麻烦,转而,皆化作清浅的无奈,轻叹——
    “她要回家看花。”
    张复弦沉默片刻,只能道:“若您要破阵,阵眼在……”
    “无需阵眼。”
    话音落,临关阵启。
    阵光化一双猩红巨掌,破地穿云而出。
    万物轰响,临关震颤。
    天地若合掌,便是一城湮灭。
    众人满目仓惶,于宛若地狱现世中,见那书生走向崖边。
    亡风烈烈,拂他青衫。
    猩红巨掌、城如亡狱,衬他孤身单薄瘦削。
    然他眼眸开合之间,魔风乍起,天地皆静。
    仿佛时空凝固,灵气一瞬枯竭。
    刹那间,关熠只觉生机被夺,无法呼吸、无法动弹、耳边只剩刺耳鸣音。
    他涨红脸,捂住双耳痛苦倒地。
    他身边,已是遍地同样的惨烈——满地的修士在地上爬行远离,挣扎扭曲如苟延残喘的虫。
    关熠睁大眼,望着崖边那道身影,向他伸出手想说些什么,可话音都被一股无形威劲堵在了咽喉。
    那超诣绝伦的力量,令天地也沉寂,更何况他。
    魔氛自徐离陵脚下蔓延,浸透大地、吞天食月。仿佛他踏足之处,便是他的疆土。
    天地万物、道法大千,皆俯首称臣。
    没有法咒,没有祷语。
    只是一招。
    轰——
    一瞬的巨响冲击耳膜后,关熠耳边只剩死静。
    他觉得自己聋了。
    却能看见天地巨掌崩裂,如一场盛大华美的烟花,绽放临关满城。
    临关变得绚烂,光辉如日如月。
    又衬得崖边的徐离陵如浸黑暗之中,浓郁魔氛如化作实体的深渊,便是日月之耀也无法穿透。
    又或者说,他才是那黑暗的本源。
    他于魔渊之中,屹立天地。
    然后抬手,轻描淡写地撩了下被风吹乱的长发。
    *
    “哇……”
    莺然听见一声惊呼,而后是大花的大骂:“臭狗再拿尾巴甩我脸,我剁了你!”
    莺然骑着飞驹,回头要劝两个小家伙不要吵架。
    却见,远处万千华光,灿若流星,绚若烟花,照亮了火光之下的城池。
    那是临关城。
    她愣了下,也惊叹了一声,而后笑起来:“真漂亮。”
    大花和小黄趴在马屁股上,不约而同:“是啊。”
    小黄尾巴止不住兴奋地甩来甩去,“是徐离……不,主人动手了。”
    莺然好笑地摸摸小黄。
    大花瞥她,她又摸摸大花。
    安抚完两小只,她环顾四周,原本明亮的星月被浓云遮蔽,夜色昏暗。
    下方是一座无名山。借着那绚丽的光辉,能看见山巅繁茂的草木间,有大片白花原野。
    莺然御使飞驹往原野落:“我们就在这儿等怀真。”
    大花:“他不是要你一直往东方走?”
    虽然徐离陵没多说什么,但莺然清楚:他要她往东走,是不想解决临关灭城时波及到她;也不想她看到那副景象,为他心忧。
    但她想看。
    刚好现在距离够远,还能看到临关城。
    莺然望着临关,唇畔含笑:“再走就太远了。到时怀真来找我,定要找很久……他今夜肯定已经很累了。”
    *
    天地巨掌反扑八次后,临关阵毁,山河沉静。
    魔氛渐散,除崖边一小块地化归魔土外,大地尚好。
    但张复弦知道,这是徐离陵有意控制魔威弥漫的结果。
    他道:“父亲,您又强大了许多。”
    上一次亲见圣魔之威,还是五百年前。
    那时,他以为圣魔屠曜境灭琼宇,硬生生打出一条登天路后,因身上祓魔圣印彻底爆发而沉睡五百年,便是圣魔的极限。
    现在看来,那只是他认知的极限。
    不过,圣魔与普通魔道不同。
    过于强大,于现在的徐离陵而言不是件好事。
    徐离陵未理睬他,回身之间,化归凡身。
    一袭青衫,一身单薄,黑发披散,于灯火明光前,若一名斯文无害、仙逸无尘的书生。
    关熠渐缓过劲来,灵气回归,耳朵也逐渐能听见声响。
    他掏了掏发痛的耳,忽听见一声大呼:“你、你是圣……”
    能闻声者,皆循声望去,是逃脱不成的黄琰朗,站起来指着徐离陵,似要号召在座众修做些什么。
    徐离陵亦望向他,漆黑眼眸,极其温和地笑视。
    “如何?想要与我一战吗?”
    *
    莺然在白花原野上落下。
    铺好薄毯,点好篝火,欣赏临关烟花。
    烟花持续半个时辰歇了,但徐离陵还没来。
    莺然实在困了,打了个哈欠,提前做好徐离陵来找她的准备,裹着薄毯睡下。
    大花与小黄守在她身边,像两只小护卫。
    天快亮时,莺然被小黄独有的低沉狗叫吵醒。
    睁开眼,见天泛鱼肚白,旭日染金云。
    清冷薄雾中,一道身影正走来。
    莺然打了个哈欠,披着薄毯爬起来奔向他。
    未跑出两步,他便到了她身前扶住她,温热手指将她散乱面颊的发勾到耳后,又用手背轻贴她面颊,查看她体温。
    确定她没受凉,他问:“困了?”
    莺然点头,又摇头,嗓音是刚睡醒的绵软慢吞,“我睡了有一会儿了。天热起来了,山上凉快,盖了毯子,不冷。”
    她拉徐离陵往她铺好薄毯的地方走,“累吗?”
    徐离陵:“还好。”
    莺然:“这儿离临关城有些远,休息一会儿再回去吧。”
    她拉徐离陵在薄毯上坐下,将自己身上的薄毯披到他身上。
    薄毯下七彩的衣裙显露出来,于曦光之中,颜色鲜亮得夺目。
    是她昨日自己从成衣铺挑的衣裙。
    算不上好看,只是颜色多。
    她不急着坐下,在他眼前提着裙摆晃了晃,笑盈盈道:“能猜出这是什么颜色吗?”
    大花与小黄趴在一旁休息,无言。
    这他喵也太欺负色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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