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要蝴蝶牌,相机我要海鸥的。对了,我还要两个樟木箱子。”
    褚旭听得头皮发麻,这一笔笔的早已超过姆妈给的钱票,可问夏刚在房上做了让步,这会儿再拒绝,怕是要翻脸,只得哄道:“问夏,电视机票不好凑,你看,要不我把钱给你,等日后寻到电视机票了,咱再买。”
    乐问夏拿眼翻他,半晌,灿然一笑:“行啊,手表我要梅花牌的,自行车我要英国的兰令。”
    “这、这……我带的钱票不够。”
    “不急,你什么时候凑够了钱票,咱就什么时候去买呗。”说罢,乐问夏背着大提琴,提着琴谱,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问夏、问夏……”褚旭骑上车赶忙去追。
    好声好气地将人哄上车,送回家,褚旭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不知不觉到了茂名路,远远便看到公寓大堂门口,四哥褚辰正指挥着工人从三轮车上往下抬钢琴。
    “四哥,”褚旭骑近,脚一点地面,支着腿停在了褚辰身后,“你买钢琴啦?”
    褚辰回头看了他一眼,叮嘱大家慢一点,小心台阶。
    没得到回答,褚旭打量着用毛毡半包半裹的钢琴,油漆重新喷过,光可鉴人,发黄的琴健,虽被师傅仔细清洁过,没了污垢,却染了岁月的痕迹,带着古董的旧气。
    心下暗自松了口气,是旧琴啊。
    旧琴挺好的!
    是挺好的,高音部音色清脆,穿透力极强,低音部音色浑厚,富有共鸣感。
    付过钱,送走工人,褚辰带着昭昭坐下,共同弹凑了昭昭这几天跟方季同学的《小星星》,旋律简洁、节奏明快。
    昭昭练的少,还不是太熟练,略有些笨拙、生涩。
    第43章 往事2
    老太太抚摸着琴身,眼中充满怀念,16岁青葱岁月,父亲走关系需要钱财打点,将她许给一位盐商家的公子。
    她悄悄找人打听,那人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
    远远看了眼,人瘦如麻杆,脚步虚浮,跟个病痨鬼似的一摇三晃,眼下乌青一片。
    当晚,她便悄悄拎了只小皮箱,偷偷跑来沪市投靠大哥、二哥。
    到了才知道,大哥去了保定军校。
    二哥跟同学去青岛游玩去了。
    拎着皮箱,她茫然四顾,不知怎地走进了花街柳巷,被群早就瞄上她的混子捂着嘴拖行,眼见就被拉进一扇漆黑小门内。
    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住手!我是兴业银行的少东,再不住手,我叫你们书寓老板赛梅花出来了。”
    嘴上的手瞬间松开,领头的上前赔罪,自扇耳光,直言冒犯了,原以为是哪家落魄的女公子来他们书寓求一碗饭吃,不想是来寻褚少的……
    那人挥挥手。
    一群瘪三立马钻进小门,不见了。
    “有去处吗?”他问。
    有呢,旁支三姑嫁在沪市。
    三姑那支跟父亲不睦,父亲便是派了人手来捉,亦是不会找到三姑门前的。
    男人有事,帮她叫了辆黄包车。车夫跟他是熟人,满口应承,一定将姑娘送到地方,瞧着人安全了再回来跟他禀报。
    两月后,她考入中西女中,过年没回宁波,三姑派人接她去家里过年。
    姑父是镇江的大盐商,手头有钱。公馆里,扬州、天津、浙江等地的银行家和钱庄老板,挨个儿地上门,要拉他的存款,要拉他入股,一场场宴会、一个个麻将桌轮转,山东菜、河南菜、淮扬菜……各类美味琼浆,各色花头,令人眼花缭乱。
    她不耐烦凑趣,时常躲在后花园里看书,或是躲进琴房练琴。
    “长生。”第一次从三姑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心下好笑,这人所求之大,怕是拜遍诸天神佛,都无法如愿。
    “褚修远,字长生,祖籍苏州常熟,1900年生人,现就读于圣约翰大学经济系。”
    第一次见面,他这样介绍自己。
    这人真无趣,哪有一上来就如此自报家门的。她躲在三姑身后,垂着脑袋,暗自撇嘴,不愿上前与之攀谈。
    小表妹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从三姑身侧冲出,被一只伸来的手扶住才没有跌倒。
    三姑扭头斥表妹莽撞,不知礼数。
    她抬头,映入眼帘的人,长相周正,瑞风桃花形态的眼,深沉内敛,看清了,竟是那晚救自己的人。
    小表妹朝母亲吐了吐舌,对她笑道:“呐,你找的救命恩人,这下见了,可是如愿?!”
    她抿唇,悄悄红了脸。
    后来才知,他亦是前来找姑父拉存款、拉姑父入股的。
    她问他:“为什么不跟我姑父说,你就是那晚救我的人?”
    他只是笑,说第一次在院中听到她的琴声,便想,这姑娘心思该有多灵透啊,果然,不但灵透,还志远。
    那时,她已让二哥帮她搜罗国内各个大学的介绍资料。
    他们约定,若是学业结束,仍不改其志,心存爱慕,便携秦晋之好,共度余生。
    结婚时,二哥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张嘴道:“钢琴!”
    这架琴,伴她走过新婚的磨合期,走过生育之痛育儿之苦,亦陪她和孩子们渡过了一个个等他的夜晚。
    运动中,她忍痛将它送走。
    如今,它又回来了。
    真好!真好!真好!
    “奶奶,”褚辰起身让出位置,“您来弹一曲。”
    好!
    褚辰抱起昭昭,俞佳佳伸手扶老太太坐下。
    白色的长条键在老太太手下轻盈地跳跃,旋律清新明快,听之心情甜美、舒畅,正是德国作曲家贝多芬1810年所作的钢琴曲《致爱丽丝》。
    褚辰好似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爷爷已卧病在床,奶奶工作不忙时,便会坐在窗前,弹这首钢琴曲给爷爷听。
    爷爷听后,多半要笑奶奶几句,说她阅历丰富、心境练达,却不如当小姑娘那会儿清透了。
    奶奶回道:“都是老妖精了,哪能跟那会儿比。”
    一曲钢琴结束,大家鼓掌。
    昭昭挣扎着下地,跑到老太太腿边,要太奶奶教她弹琴。
    俞佳佳看老太太面上有些伤感,兴致不高,哄昭昭道:“太奶奶累了,我们扶她回房休息。等会儿,佳佳姨教你好不好?”
    昭昭趴在老太太腿上,仰头瞅瞅老太太的脸色,拉着她的手,关切道:“太奶奶,你不舒服吗?我扶您休息。”
    “太奶奶没事。”老太太抚了抚她的头,任她拉着另一只手,由俞佳佳扶起,回了卧室。
    褚韵埋在被窝里将自己团成了个虾球,俞佳佳和老太太互视一眼,退了出来,去了俞佳佳房里。
    褚辰知道奶奶、二姐这会儿都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没去打扰,看看表,该做饭了,抬脚去了厨房。
    宋芸芸伸手轻轻抚过钢琴上的白条键,充满艳羡,她和褚柏都不是学习的料,三个闺女,老三还看不出来,两个大的,一个比一个皮,根本坐不住。
    以前在老家还不觉得怎么样,孩子嘛,不都这样,爱玩爱闹,自家仨又都是女娃,皮点好,省得受人欺负。
    可来了,这一对比,差距出来了。
    昭昭一双眼圆溜溜的,跟葡萄似的,水汪汪的充满了灵性,鼻头秀气,小脸白嫩,比自家几个好看多了,关键人家还嘴甜、知礼,见人先笑,礼貌问好。
    给她盛饭,双手来接,还要道一句“谢谢三伯娘”或是“三伯娘辛苦了”。
    现在再看,优点更多了,认的字都快赶上她跟褚柏了,方才坐在凳上弹琴的模样,跟电视里那些大房子里的小主人似的……怎么说呢,宋芸芸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词“优雅”!
    第一次,宋芸芸动了将大花、二花留下的心思。
    褚旭在褚辰和老太太弹琴时,客厅、阳台转悠了圈,瞅见了长条柜上的电视,阳台上支着的兰令自行车,踱步回来,弯腰打开电视,一看彩色的画面,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四哥……”走到厨房门口,褚旭刚要说什么,忘了,双眼紧盯着褚辰手下那么一大块五花肉,“哪买的?”
    随之想到什么,褚旭惊得跳了起来:“你去黑市了?!”
    褚辰切着肉,头都没抬:“用你四嫂和昭昭的本本领的肉票。”
    “她们落户了?”
    “嗯。”
    “四嫂真去广济医院工作了?”
    褚辰将切成一块块麻将大小的五花盛进小盆里备用,取来洗好的姜葱,切片切段,没理他。
    “那个……”褚旭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四哥,你哪来的侨汇券买彩电、兰令自行车啊,是舅公又给奶奶汇钱了吗?”
    褚辰指指601的方向:“你也知道方季同的工作性质,我找他买的侨汇券。你需要的话,可以去问问,看他手头还有没有,能否卖些给你。”
    “哦、哦。”褚旭讪讪地应了声,转身向外走去。
    到了601室的大门前,踌躇了,侨汇券可不便宜,他真要按问夏的要求买电视、自行车、手表吗?
    加一起,爹爹姆妈给的两千,根本不够。
    方季同出门办事回来,见他立在自家门边,诧异地挑了挑眉,“找我吗?”
    “嗯,”褚旭面上窘了下,一咬牙,道:“我想跟你买些侨汇券。”
    方季同一愣:“要多少?”
    褚旭:“跟我四哥一样就行。”
    方季同开门的手一顿:“那你得过两天来拿,我现在手头没那么多。”
    “行。”褚旭掏钱点数,“多少钱?”
    “三百。”
    “多少?!”褚旭惊了。
    “三百。”方季同回身看他,“你四哥给我拿了两百块钱,一张电视机票。黑市一张电视机票差不多在一百左右,我按这个数给他抵的。”
    “他怎么会有电视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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