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秋伸手号脉,指下脉搏硬直、流利,好似按在充满活力且有一定弹性的琴弦上,同时又具有圆珠滚动般的滑利感,这是弦滑脉。
    弦滑脉所主病症多与肝郁化火,痰热内蕴等有关。
    邱秋蹙了蹙,老爷子的病情不似这么简单,“他以前得过肝炎吗?”
    被抱坐在一旁单人沙发上的老太太点点头:“得过,有十来年了。邱医生,是肝炎复发了吗?”
    正说着话,孙老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邱秋再号脉,确定了,他是肝硬化,门静脉高压引起胃底大出血。
    这种出血,是胃底食管静脉曲张破裂引起的。
    得赶紧急救,分秒必争。
    因为这些曲张的静脉壁薄且压力高,一旦破裂,短时间内就会有大量血液涌出,出血速度之快,可迅速导致患者血容量急剧减少,引发失血性休克。
    休克持续时间过长,势必会给重要脏器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针灸在胃底大出血的急救中,只能辅助改善患者的整体状态,不能替代西医的止血、抗休克等应急措施。
    “打电话叫救护车,跟对方说,肝硬化,门静脉高压引起的胃里底大出血,得赶紧手术。让医院,一边派车,一边安排好医生,准备好手术室。”
    说着,邱秋将孙老的头侧向一边,防止呕血时血液吸入引起窒息,并快速给他输入生理盐水,以维持有效循环血量,避免休克。
    随即拿出银针,消毒后,刺入能醒脑开窍、回阳救逆的人中穴;又一针扎向了能激发肾经经气,起到回阳救急的作用涌泉穴……
    “邱医生,”袁立成匆匆赶来道,“我有车,用我的车送孙老去医院吧?”
    邱秋弹动着手里的银针,偏头看他,见他满眼都是红血丝,显然几天没睡好了:“不行,你的吉普减震性能太差,剧烈颠簸极有可能加重血管损伤,导致出血量增大。”
    袁立成抓抓头:“那怎么办?等救护车过来,太慢了。”
    “三轮车行吗?”有人问道。
    邱秋点点头:“卸门板,抬人。”
    孙家是两居室,两室一厅一卫。
    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孙老开培训班后,客厅布置成了小教室,撂放着小桌子小凳子,墙上贴着一块大大的黑板,厨房在阳台。
    袁立成打量了一眼,抬腿走到书房门口,刚要伸手去卸门板,袁老来了:“立成,去把我卧室的门板卸来。”
    老太太坐着没吭声。大家互视一眼,都知道孙老爱书爱画成痴,猜测书房肯定藏了不少线装书和字画。
    袁立成一愣,听话地去了。
    褚辰跟了过去,很快两人抬来张门板。
    老太太指了指衣橱,袁老打开,抱出两床被子,一床铺在门板上,等人抬上门板,另一床避开身上的银针,轻轻地给搭在身上。
    邱秋托着孙老的头,喊道:“枕头。”
    袁老忙将床上的枕头抽了一个过来,给垫在头下。
    门板电梯进不去,大家走楼梯,袁立成抬着走在前面,楼里一位刚退伍回来,进入公安系统的小伙子抬着走在后面,褚辰举着输液瓶跟在一旁,邱秋背着医药箱紧跟在几人身后。
    到了楼下,门板下垫上盖货的厚毛毡,往三轮车上横着一架,袁立成接过褚辰手里的输液瓶,往袁军找来的竹竿上一绑,朝三轮车上一插,扭头对褚辰道:“你还要上学,回去吧。”
    褚辰点点头,扶了邱秋上去坐在门板旁,看顾着孙老,他去电话室打电话,让医院那边做好准备。
    车主孙大壮骑着三轮车,又快又稳地朝医院赶去。
    袁立成和方才抬床板的公安任飞一起,跑步护在三轮车两侧,帮忙推着。
    几公里,十几分钟便到了广济医院,超速。
    人直接被抬进了手术室,邱秋跟值班医生交接,签字,并取回银针。
    手术室的门关上,袁立成去办手续,邱秋看向任飞和孙大壮:“你们坐下歇歇。”
    孙大壮摆摆手:“邱大夫,这里没我啥事了吧?”
    “没事了。我一个人守着就可以了。”
    “那行,我先回去了,还有货要拉呢。”孙大壮说罢,转头问任飞,“你呢,走不?”
    “我八点得上班,新人,不敢迟到。”任飞跟邱秋道,“下班了我来替你。”
    邱秋点点头:“工作重要。”
    等袁立成办好手续上来,邱秋接过东西,让他也回去了。
    邱秋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着,有小护士见邱秋光着脚踝,大衣下面露着薄薄的睡裤,拿了件军大衣给她盖在身上。
    六点,褚辰送了全套的衣服、洗漱用品和饭菜过来。
    “他儿子下乡在云南思茅水利二团。74年,他们完成修引水渠任务后,兵团被撤销,连队战士划归到地方国营勐捧农场,知青们从兵团战士转变为农场工人。”褚辰低声道,“那地方是重要战略位置,对越自卫战打起,农场承担了部分军事后勤保障,暂时怕是回不来。”
    “他就一个儿子吗?”
    “还有一个女儿,是老大,原是中华冶金厂的技术人员。60年代中期,为响应国家三线建设的号召,中华冶金厂部分迁至四川自贡,他女儿自愿报名去了,如今早已在那儿成家生子。袁老跟她打电话了,便是回来,最快也要两三天。”
    “已经有一个女儿去三线,另一个孩子不是可以留下吗?”邱秋不解道,“他妈瘫了多年,想回来更是一句话的事。”
    “跟他妈脾气不对,母子俩在一起,没有一天不吵架的,所以……他是自愿下乡。”
    “那他的名声,在公寓里是不是很差?”
    褚辰点头:“姐弟俩的名声都不好。一说谁谁不孝,首提的就是他俩。”
    邱秋抿嘴,家务事都不好评说。
    “两三天后回来,”邱秋发愁道,“我还剩两天假,不能都耗在医院啊。”
    “八点后,街道办和他们楼层的小组长会过来替你。你别嘴硬,要自己留下啊。”褚辰不放心地叮嘱道。
    邱秋白眼翻他:“我有这么傻吗?”
    褚辰笑笑,催她:“快去换衣服,洗漱,等会儿,饭菜该凉了。”
    邱秋“嗯”了声,放下军大衣,抱着衣服去了卫生间。
    换好衣服出来,去水房刷牙洗脸。
    褚辰帮着把军大衣还了,并送了小护士一个煮鸡蛋,感谢她对邱秋的照顾。
    小护士捧着鸡蛋,没舍得吃,等小姐妹一过来交班,立马拿了跟她们显摆:“看看,邱医生家的鸡蛋!”
    大家都非常喜欢跟邱秋相处,没架子,随和,还护短。更对她有一种崇拜!
    她们聚在一起,提起邱医生,都特别羡慕她带的法学班的那一帮学生,走到哪,都不忘回头拉一把。
    医院挑人学针灸时,多少人报名都挤不上去,人家法学班,只要有这个意愿,立马就能通过。
    自卫战打响,多少医生打申请,要上前线,都被驳回。法学班想去就去,不想去,没人勉强,听说,为此,还有心理医生给他们上课,怕他们有心理负担,认为学了针灸,就一定要去。不去,还可以参与医疗援助去阿尔及利亚嘛。哪知道,越是如此,大家意志越坚决,去,一定要去,哪也没有我们的军人重要。
    第89章 李明达
    吃完饭,送走褚辰,邱秋找护士借了份报纸,坐在手术室门口看了起来。
    八点,街道办的一位负责人和楼上的小组长来了,收据、手续什么的交给小组长,邱秋将报纸一还,便坐电车回家了。
    刚脱下大衣,坐下,端起杯热茶喝,门便被敲响了,楼上楼下的老头、老太太,过来询问情况。
    人还在手术室里呢,结果如何,不知道呀。
    “几个小时了,手术还没结束?”
    邱秋点头。
    “这……危险吗?”
    不好说。
    没从邱秋嘴里得出答案,大家也不介意,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吃着瓜子、点心,捧杯热茶,七嘴八舌地聊开了。
    一个说老孙当年如何有本事
    那个又说他爱人江秀珍年轻时多漂亮。
    两人的孩子,大闺女孙玉英也是个美人胚子,公寓里跟她差不多大岁数的男娃子,哪个没追在她屁股后面献过殷勤。
    “人家看不上。”有老太太撇嘴道。
    另一个哼道:“这嫁的,我看也没比咱公寓的男娃子长得好。”
    “人家看重的是个人能力。”
    “能力?!”有人轻嗤道,“袁立成的本事小了?”
    邱秋双眸一亮:哦吼,袁帅他爸还追过孙老的闺女啊!
    还待要听呢,大家话题一转,说起了孙老的儿子。
    孙玉峰从小就淘、脾气坏,不爱读书,经常跟人干仗。
    “我觉得江秀珍被人推下楼梯,肯定跟孙玉峰有关。”
    邱秋惊道:“他推的?”
    “哪啊,那小子不学好,戴红袖章,当红卫兵,抄家打砸的事,没少干!”
    “他折腾得人家家破人亡,人家能不报复?”
    “现在不回来,赎罪的吧!”有人小声道。
    “以前谁不羡慕江秀珍,夏天晒霉呢,内衣外套,不是绫罗绸缎、便是大毛衣裳,连她闺女都说,‘我姆妈身上没穿过一根纱’,没一件棉,全是丝绸、呢子、羊绒、毛料。现在,呵……”
    有人白了这个泛酸的小老太一眼,现在,现在人家也不差,瘫在床上咋了?老孙给伺候得干干净净的,吃得好,穿得暖,住得宽敞舒适,每天电视看着,小曲听着,烦了,老孙推着看看电影、逛逛公园,各大餐馆轮着吃,小日子过得不比谁都舒心。
    太阳透过窗,照进来,暖暖地落在身上,邱秋掩嘴打了个哈欠,有人看到了,忙起身告辞。
    有一个人动,其他人便都跟着动了,很快人都跟着走了。
    青丫端起杯子去洗,洗好用开水烫一烫,拿块家织的白土布擦干水渍,收进橱柜。
    俞佳佳接过邱秋怀里的航航,催她去睡会儿。
    邱秋点点头,起身伸了个懒腰,低头凑过去亲亲航航的小脸蛋,“妈妈睡觉了,航航要不要一起?”
    航航指着门外:“走、走——”想出去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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