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喻观寒和赵主任殿后,符叶放心抓着温浊玉开溜。
    “咱们走,急事,不能错过。”
    喻观寒叮嘱她记得晚上回家吃饭,符叶点点头,托住温浊玉的背,助力她蹬住铁管,吭哧吭哧往上爬。
    链条在曲折的管道里为她们引路。
    如果没力气爬,也可以抱着链条,任由它传送带似的缓慢向前。
    哗啦啦的锁链摩擦铁管声中,符叶看向前方的温浊玉,她腰间的斜挎包总会撞到管道,发出噪音,她觉得,应该给温浊玉心理准备。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吗?”
    “去哪儿呀?”
    “去找姚五斤。”符叶声音压低,“但是咱们必须要快,必须要在今晚十点半前,跟她说完你想说的话。”
    听起来十分古怪,怎么见面还有如此精准的时间限制,但温浊玉来不及细究。
    虽然不知道符叶是通过什么渠道找到姚五斤的,但想到能见到老朋友,温浊玉还是微微合眼,掩住期待。
    再睁眼时,温浊玉双眼充满斗志,大喝一声,开始猛猛攀爬。
    *
    温心疗养院规模不大,占据临街居民楼的底三层。
    符叶和温浊玉到达时已是晚九点,这时间段,老人都已陷入睡眠,疗养院夜间熄灯,管理员自然不会放她们进去探望。
    “两位有事儿明天再来。”
    温浊玉央求许久,那管理员才叹气翻开记录簿,头也不抬询问:“你来探望哪位老人?”
    “姚……”
    “姚芹娟。”符叶补充。
    “探望她呀,你们是亲属?”
    看到管理员的反应,温浊玉忙问:“有什么问题吗?”
    “姚芹娟的生活费已经欠半年没交了,之前你们留的家属的电话根本打不通。”管理员叹气,“我们这温心疗养院是私人开的,老
    板本来还说,这月末再打不通的话,我们就只能报警找姚芹娟的家人了。”
    温浊玉没有任何的犹豫,打开手机:“欠多少我来交。”
    “啊呀,这么晚我们的财务都已经下班啦,这…你交的话没法开收据或者发票的。”
    “我不需要发票,我只想今晚见见她,行吗?”
    管理员念念叨叨说着什么,温浊玉压根没有听到。
    她有些鼻塞地注视着养老院接触不良的白炽灯,它频闪后常亮,照亮逼仄的室内,看起来整洁的原因只怕是没什么家具。
    电视仍是老式的笨重机型,需要拨动按钮来调台,兴许就是摆设。
    温浊玉心底滋生友情版的“近乡情怯”,这是她经冬复历春,找寻多年的朋友。
    几乎是见到姚芹娟的瞬间,温浊玉就意识到符叶说的时限是指什么,是姚五斤生命的时限。
    头发花白稀疏的姚芹娟今晚毫无睡意。
    正看着天花板发呆时,室内突然亮起,她浑浊的眼珠望向三人,其中两个都没见过。
    “你们聊,等会儿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不只是管理员,符叶也跟着她的脚步走出去,倚着走廊里的暖气发呆。
    “姚五斤。”
    温浊玉走近些,蹲到她的床边,轻轻掰动她的头,看她后颈那块没有随着年月而消散的褐色印记。
    她鼻尖泛酸,嘴巴抿成毛毛虫。
    姚芹娟干枯如树皮的手指推推粗糙的被面,看着眼前头发蓬松而茂密,个子小小的温浊玉,略有些茫然。
    “孩子,我不认识你。”
    “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姚五斤?”
    温浊玉笑起来,滚烫的眼泪瞬间滴到嘴角,抹掉的同时,她不由得尝到咸咸的泪水滋味。
    “怪我太废物,找不到你。”温浊玉吸吸鼻子,扬声说,“我还知道,你是榆树镇洼沟村的,你小时候特别调皮。”
    年迈苍老的姚芹娟怎么会不记得呢。
    她每天都躺在这里,回忆青葱的年月,回忆曾经的幸福生活,期望从过去的记忆里偷出甜蜜,来中和现在的苦涩。
    “我是来履行约定的。”
    温浊玉轻声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家的后山,断崖边长着一棵非常茂盛,高大又漂亮的重阳木?”
    第74章 074第572页
    老旧暖气里热流涌动。
    安静走廊充斥水流汩汩的声音,符叶倚着暖气细细去想师泠的话——“你见过他。”
    这话想表达的意思更趋近她短暂见过循仙会的“神仙”,且印象不算深。可什么时候?下山以来,她见到的妖怪们都没什么异常,难不成是在横烟山见过?
    想到这,她决定空闲的时候回横烟山瞧瞧。
    不只是这件事,还有朱三三爸爸的话,她也很在意。朱三三的爸爸认为横烟山没法住,才举家搬迁远离,这背后定有蹊跷。
    也许问题的根源就在横烟山,而她却迟钝地没有意识到。
    符叶冰冷的指尖揉揉额头,一线暖光映照走廊,她抬眼瞧见温浊玉双眼泛红地走出来,将门轻掩。
    “帮我点忙。”温浊玉轻声说。
    她们找到盥洗室,站在陈旧斑驳的水池前。
    温浊玉不放心地往外瞧,叮嘱符叶帮她看好门,不要被起夜的老人瞧见。
    窗外的夜色隐去树影,弯月高悬。
    温浊玉从斜挎包里掏出“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词典,将那略微歪斜的词典捧在掌心。
    她闭眼,字典被风滚过,哗啦啦翻页。绿色的光芒从书脊爆发,逐渐如水波般扩散,直至覆盖摊开的双面。
    从书脊处,缓缓升起团紧的卷轴。
    随着手握住卷轴,妖力熄灭,词典瞬间被抽出主心骨似的,更加歪斜破烂。温浊玉心疼又谨慎地将词典放回斜挎包里。
    “这是?”
    温浊玉笑起来:“是我拜托别人帮忙做的小机关,将姚五斤的东西藏在572页,只有我的妖力能打开,这样不会丢的。”
    她们保持安静,轻手轻脚回到姚芹娟的卧室外。
    符叶突然攥住温浊玉推门的手腕,不确定道:“咱们是不是忘记点什么?”
    南郊。
    满脸细小伤口的申主任推开井盖,呼哧带喘地屁股着地。
    不管怎么说,申继扬被救出来他就安心了,今晚乱哄哄的,被遗忘在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捶捶酸痛的腿,用不太灵便的脚步钻回车里,顺手将手机塞进支架,准备打开导航。
    随后,他不敢相信地拍拍屏幕。
    掌心的手机冷得像块冰,很明显,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遭遇寒冷天气,原地罢工。
    “垃圾草莓机!”
    申主任摸摸方向盘,还是缓缓驶出废弃加工厂,凭着模糊的记忆寻找来路。
    很多时候,直觉都来源于大脑接受信息却尚未处理完毕的阶段,符叶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争分夺秒的温浊玉建议:“等会儿再想吧。”
    *
    1906年,榆树镇洼沟村,盛夏。
    身穿碎花短褂的姚五斤跟在疯跑的哥哥身后,瞧他一溜烟儿跃过土坡,连忙焦急呼喊:“等等俺哩!”
    “跑弄么慢,就不要跟我出来玩撒。”
    姚五斤委屈瘪瘪嘴。
    但想到除去哥哥,也没人能一起玩,她还是奋力追赶。
    山坡郁郁葱葱,开着不知名的小花,脚踝高的青草会在草鞋踏上去时,搔刮柔软的脚掌侧面,带来微微的痒。
    姚五斤用手撑着膝盖换气,瞧哥哥头发都炸起来的后脑勺。
    他又在拿讨厌的弹弓打鸟。
    可惜,他的准头差劲得很,鸟没打到,飞旋的石子总是砰砰砸到断崖边的老树,扰人清闲。
    “咻——”
    哥哥将目标瞄准树枝间暂歇的麻雀。
    “啪。”
    麻雀应声起飞,树枝反倒挨打,被削去树皮留下白印。
    姚五斤歪头,羊角辫翘起来,瞧哥哥干脆抱住树干准备爬,她连忙制止:“娘说咧,这树长在裂口边,可不敢走得近。”
    “怕甚?”
    哥哥皮猴儿似的,说话间就窜出一大截,姚五斤叹气走近些,企图用细细的手臂去保护随时会摔下来的哥哥。
    “起开来嘛!”
    哥哥携着折断的树枝落地,顺便带落绿叶,形成清香的雨。
    末端分叉的树枝被哥哥当作神兵利器,唰唰舞得生风。
    姚五斤抬头望这对她来说是参天巨物的古树,伸手抚摸粗糙的树皮,充满歉意:“不知道你是甚树,但我哥他球得很,你莫要气到嘛。”
    “那是六岁吧。”姚芹娟微笑着回忆,“再长大点,我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做,睡醒就洗洗涮涮,打扫院子,然后将鸡鸭都喂上,背着草筐去后山割猪草。”
    割完满筐的猪草,她就将草筐倚在树底,自己叼着甜滋滋的草根发呆,那是最悠闲自在的时间。
    天空湛蓝如洗,望不到边际。
    姚五斤用手指描绘云的痕迹,给茂密的古树倾吐心事,想到什么说什么,俨然将古树看作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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