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忍不住,丢掉自尊心。痛苦地向驾驶座上的温语槐坦言:“我想下去。”
    这周围没有厕所。
    温语槐扭过头看着她,微微诧异之后,似乎是读懂了她的难言之隐,没有多说,把车子开到了树林边停下熄火。
    顾嘉宝逃窜似的拉开车门,还没来得及下去,就听到身侧的人问:“需要我帮你看着周围么?”
    温语槐低着头解开安全带,咔哒一声。她抬眸看着顾嘉宝,像是在询问一个认真的问题,神色真挚,毫无笑意。
    可顾嘉宝却很清楚,她在用另一种方式笑话她。
    她羞愤不已,匆匆跑进小树林里。
    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找了个没有人的角落解决了尿急问题。提上裤子,心情舒畅了大半。
    看着满目绿叶的林子,顾嘉宝正想着该从哪边出去。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好了?”
    她被吓得不轻,回过头一看正是温语槐。
    她身上的那件深灰色长外套很漂亮,显得贵气,看起来几乎要融进这片树林里。
    “你怎么在这儿?”
    “跟着你过来的。不然我还应该去哪里。”
    顾嘉宝紧张地问:“刚才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温语槐明知故问:“什么?”
    顾嘉宝简直想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算了。她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太尴尬了。
    “没什么。”
    脚上的白色球鞋踩在松软的土地上,这里大概是刚下过一场雨,泥土很湿,把鞋子陷得很深。
    松软的稀泥淹没过白色鞋底,顾嘉宝刚踩几脚就已经陷进去,一抬脚,鞋子掉了,脚光秃秃拔了出来。
    慌忙找个树扶着,顾嘉宝才免于一脚踩泥里。她正愁着,身后的温语槐帮她把鞋子拔了出来,递过去。
    那双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鞋跟。
    顾嘉宝接过。
    对方提醒道:“把鞋带系牢。”
    没了刚才的玩笑之色。
    温语槐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又看了看脚底的泥泞。眼前的场景对于她而言并不陌生,她人生的前十八年,除了在学校的时间,其余都是在这样泥泞的山路里度过的。
    “待会儿可能要下雨。”
    顾嘉宝正在弯腰穿鞋,她茫然地抬头,“啊?那我们还能回去么?”
    “夜路难走,还有接近二十里的路,我们先去泉水镇。”
    “嗯。”
    两个人回到了车上,顾嘉宝看着自己黑乎乎的球鞋,上面沾满了泥泞,一踩一个泥印。担心会弄脏她的车,顾嘉宝干脆把鞋脱了下来,放在手里拎着。
    温语槐无意间又看到了她光着的脚,白皙,足尖微微蜷缩着。温语槐愣了片刻,问:“怎么不穿鞋?”
    “不想弄脏车。”
    “穿上吧。”
    顾嘉宝摇了摇头。“不穿了,下车再穿。”
    说话的间隙,温语槐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急促。在越来越暗沉的天色笼罩下,似乎一切都有种隐隐不好的趋势。
    温语槐又看了一眼顾嘉宝,无端对这种电话感到不耐烦。她接起电话,没想到是霍韵打来的。
    温柔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你在哪儿?”
    “在外面。”
    “我刚才到你们公司来,听葛玉说你出去考察项目去了,看来我是白跑一趟了。到底是什么大项目,还用得着你去亲自考察?”
    温语槐只是给了个模糊的概括。“临时的安排。”
    “我听说是amd,嘉宝好像也在那个公司?”
    霍韵的语气轻松,似乎是不经意间提起,藏住一丝试探。
    “嗯。”
    得到回应之后,霍韵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早点回来吧,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大暴雨呢。”
    “我知道了。”
    挂断了电话,温语槐把手机塞回口袋里,确认了一眼天气预报。没想到今天忘了看,出门就能碰上这种鬼天气。
    她侧过身看了旁边副驾驶座上的顾嘉宝。对方正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擦鞋底上的泥,她擦得认真仔细,神情专注。长长的乌黑卷发从背部披散下去,在一片昏暗中也流动着光泽。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顾嘉宝其实听到了些电话传出来的零星声音。
    温语槐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无从开口。
    气氛有些微妙。
    突然。顾嘉宝说:“好多小羊啊。”
    温语槐看向窗外,一个羊倌儿赶着一大群羊,正打算横穿马路。这条乡镇公路上没有交警,也没有红绿灯。她停了车,等着羊群过去。
    “顾嘉宝。”
    “嗯?”
    温语槐犹豫片刻,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值得说出口的话题。“没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开始下雨,细碎的啪嗒声响起。也许是骤雨终于落下的缘故,她的心情忽而放松了下来,一路开着车,到了泉水镇。
    工厂的位置很偏僻,往前的路车开不进去。温语槐把车停好,两个人下车左拐右拐找了许久,终于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工厂。
    厂房就是一连排的自建房,这里是最小的代工厂,里面的工人都是本地的中年女人,有的还带着小孩过来上班。
    顾嘉宝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下意识地看了温语槐一眼。温语槐脸上波澜不惊,连一丝情绪起伏都没有。金融行业说起来很光鲜,实则不然。
    之前温语槐在投行实习的时候,四处跑项目,见过很多极端情况。能见到世界上最有钱有势的那批人,也能连续几个月都在贫穷落后的偏远山区来回跑。
    这里的工人显然都收到了“通知”,一边手里工作,一边眼睛止不住地打量着来人,又惧怕又好奇。
    有几个妇女小声嘀咕道:“搞什么检查,都这么晚了也不让下班。”
    “谁说不是呢,小孩子还等着吃饭呢,”
    负责人过来带她们参观,看到一半,门口突然闹出了动静,有个男人在大声嚷嚷似乎想进去,周围几个人拦着他。
    “我问问你都多少天没发工资了?”
    “小航有什么事情咱们改天说,今天你先回去。”
    “回去?我家里都没米下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上面有领导过来下来,我就要闹!”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负责人生怕被温语槐询问起这件事,连忙带着她往厂区里面走。就连顾嘉宝都感觉到情况不对,下意识地看向温语槐。
    只见温语槐点了头。
    负责人松了口气,带着她们去了库房看情况。跟在后面的顾嘉宝不知道自己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资方充耳不闻这些纠纷对她们来说是好事,但是想起刚才那个男人尖锐地抗议,她总是觉得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库房红色铁门被手腕粗的铁链锁着,负责人掏出钥匙开了大门。
    里面很大,陈列着一排排货架,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面料蕾丝纽扣,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配件一箱一箱。负责人把台账交过去,借口要去上厕所,留着她们两个人在这里慢慢看,他直接躲后面林子里抽烟去了,鬼知道这些领导要看到什么时候。
    顾嘉宝翻了翻面料,来回逛了几圈。她正打算问温语槐什么时候走,突然看见那个红色大铁门关上了。
    一个男人的身影闪过,他很快溜了。
    顾嘉宝甚至没能看清对方的脸,这一幕牵动了她不好的回忆,敏感的神经,心跳惊悚得漏了一拍。她连忙跑到门边去看,用力拽了拽门,铁链被晃得咯咯作响,果然是被锁上了。恐惧感滋生。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们出不去了。
    温语槐也走了过去,问:“锁上了?”她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淡定。
    顾嘉宝心里没底,无端联想起了那些恐怖新闻,什么村子里拐卖女人生孩子之类的。她实在是有些害怕,身体战栗,但尽量表现得镇定一些。
    “嗯,不知道谁干的。”
    温语槐拿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不消片刻功夫,就把那位出去的负责人又给叫回到门前。
    对方看着这锁上的大铁门也傻了眼。“这肯定是小航干的,这王八犊子。趁着我没锁门过来捣乱。”他对着门里关着的二人笑呵呵道:“真是对不住,你们在这儿等会,我这就上他家找他去。”
    有了负责人的承诺,顾嘉宝稍微安心了些,最起码她从被害幻想里解脱出来了。
    但是温语槐反而比刚才脸色凝重些。
    也许是刚才太紧张的缘故,顾嘉宝思维沉重凝滞,她很想说话,问温语槐:“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温语槐来的时候看很清楚,这附近的村子之间距离很远。她提议道:“我们先进去吧。”
    “嗯好。”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库房里只有东面墙上有一个灯泡可供照明,还是拉线式的老古董,光线微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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