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鸦,我们这是在哪儿?”
    周围仍旧是密密麻麻的无数树木,晦暗阴沉,透不进任何光芒,跟她们逃跑之前的那片林地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丝毫不同。
    火鸦此刻的脸比它的羽毛还要黑,“……我也不知道。”
    刚刚从一场大危机里勉强逃命而出,它不仅好像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狂喜,反而看起来焉头巴脑的,沮丧极了。
    它在原地团团转了好几个圈,终于无力至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宣告道:
    “我们迷路了。”
    “啊?”
    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在万兽山脉里迷路就相当于死亡,谢挚闻言也一下子白了脸色,“迷路了?”
    “可是、可是这里不是你的家吗?你怎么……”
    “大荒还是你家呢,你就认识十万里大荒东南西北所有的路?”
    火鸦显然心情非常糟糕,它没好气地呛了谢挚一声,将脑袋埋到了自己的翅膀里去,有气无力地说:
    “……小挚啊,你把你之前留下的那些金狼肉拿出来吧。”
    虽然不知道它这时候忽然提这个干什么,但谢挚还是听话地摸出了怀中的碧绿小鼎,“好,你饿了吗?”
    “不饿。”
    前几天才刚吃过饭——火鸦在翅膀里摇摇头,闷声闷气地道:“我就是想……做只饱死鬼。”
    “……”
    它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丧失希望了一样,就差在脸上刻上几个字当招牌:等死中,勿扰。
    谢挚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她收回小鼎,终于放下心来,走过去拍了拍火鸦缩成一团的身子,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那你可是要失望啦。”
    “失望什么?失望我会变成饿死鬼吗?你不给我吃啊?”
    火鸦从翅膀里探出一点脑袋,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沮丧的光。
    “不是。”
    谢挚神情笃定,她低声说:“我们不会死。”
    “在离火牛吐出火焰的一瞬间,我看到它身上布满了各种伤痕——并且是人族兵器造成的伤痕。”
    谢挚在火鸦身旁盘腿坐下,撕出布条三两下包扎住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我猜想,它应该是受了重伤,因此这才被迫离开万兽山脉深处,逃到山脉外围。它没有对我们穷追不舍,也说明它受的伤势非常重,已经支持不住它对我们的追杀了。”
    “说得也是……”
    火鸦从翅膀里哗地一声拔出头,“——对啊!离火牛是出了名的凶暴残酷,并且十分莽撞,如果不是身受重伤,怎么可能不追击我们……不,不不!它甚至根本不会在黑暗里隐藏自己的气息!”
    “但是这对我们迷路又有何帮助?”
    刚打起精神一秒钟它又泄了气,软塌塌地晃了晃身子重新坐下去,“反正在万兽山脉里迷路就是完蛋了……小挚,你别给我鼓劲了,还是把金狼肉给我吃掉吧。”
    “你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挚勒紧伤口,笑着望了它一眼。
    “……什么不对劲。”
    火鸦呆呆地直起身子思索了片刻,隐隐感觉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又抓不住,它跳起来用翅膀一把揽住谢挚:“别跟我打哑谜了!快告诉我!”
    谢挚对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忘记了吗?”
    “我们进山为什么要小声说话,又为什么要摸黑潜行,不能点亮符文?”
    “这当然是因为万兽山脉的灵兽昼伏夜出,白天都在休息睡觉,稍有不慎就会吵醒它们,你跟我说这些干什——”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常识,大荒之中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火鸦想也没想便冲口而出。
    “……哎?”
    望着面前少女笑意盈盈的眼睛,火鸦脑中骤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亮光。
    一切忽然都说得通了,它呆愣地张大嘴巴,“但是、但是……!”
    “但是我们刚刚闹出那么大动静,又是离火牛喷火又是大喊大叫,却没有任何一只灵兽惊醒暴起。”
    谢挚站起身来,正色轻声道:
    “因此,我怀疑,万兽山脉外围的灵兽已经被人为地屠戮干净了。”
    “你要是不信,可以催动符文到极致,完全照亮这里看看。”
    看着火鸦仍旧一副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的样子,她抬起手臂给它展示自己亲手割破的伤口,“刚刚在路上我已经赌了一把……血腥气并没有引来任何灵兽。”
    ……这太疯狂了,不论是谢挚提出的这个可能性,亦或是这个以身试险的豪赌——火鸦对谢挚的认知又浓墨重彩地刷新了一层。
    “我相信你……”
    它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忽略掉因为恐惧而在胸腔里越跳越急的心脏,闭紧眼睛燃烧起周身符文,将这方林地彻底照亮——
    如同房屋内灯火乍亮,这一片林地的样貌完完全全地显示在她们面前。
    ……到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漆黑的树干和地面上结着厚厚的暗红色血液,早已凝固成固体;在离她们最近的一棵巨树下散落着一只极其巨大的巢,足有十余丈宽,里面赫然歪歪斜斜地躺着几只被扭断了脖颈气绝身亡的幼鸟。
    火鸦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看了一眼,露出了惊讶混合着不忍的神色:
    “这是……蓝麟大鹏的幼鸟!”
    “很珍贵的宝血种……居然就这么死了……”
    堂堂宝血种尚且死如蓬草,何况它呢?火鸦不禁有些物伤其类,失神地喃喃自语。
    “现在你该相信我的推断了——”
    谢挚也凑过去看了一下,幼鸟还太年幼,没有长出生有宝术符文的宝骨就被扼杀于巢。
    她拍了拍火鸦,安抚道:“我们顺着原路回去,找那头离火牛去。”
    “怎么找?方才我们跑得太慌张,我完全不记得回去的路了。”火鸦抬起头来。
    “这就算是我们运气好啦……”
    谢挚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忘了吗?我这里有一枚贪得无厌的涅槃种,无时无刻都想找到机会吸我的血。”
    “刚刚我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断将血液洒在地上,误打误撞,倒是为我们在死局里发掘出了一条生路。”
    自少女的胸口缓缓探出一条神秘的金光,在空中探寻一般画了几个圈,便稳稳当当地指出一个方向,谢挚击掌笑道:“走这边!”
    “……”:
    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火鸦因为在短时间内乍起乍落的情绪,一时甚至有些回不过神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就是在刚刚你万念俱灰的时候,我试了试……”
    谢挚回过头来看了它一眼,见它还没跟上来还颇为奇怪,“怎么了,你还要我背你吗?”
    “不用。”
    火鸦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用脚爪捋直自己脑袋上最漂亮的三根长羽,又是那只耀武扬威的神禽了:“我来了!等等我!”
    它三两步追上前去,侧头俯视着打量这娇小的人族少女。
    小小身体,大大聪明,而且很有力气,还有一颗坚硬脑袋——这是它对谢挚的现有印象。
    第20章 碰撞
    魔莲种子自谢挚胸口处伸展出一条淡淡的金光,不断悄无声息地舔舐地面上谢挚之前滴下来的血迹,顺着涅槃种的指引,谢挚和火鸦很快就找到了返回的路。
    在她们奔回的路上,火鸦一直亮着符文,有了符文驱散山林内的黑暗,她们看到了很多逃跑时一点也没看到的东西——
    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激烈战斗过的痕迹,还有许多僵硬已久的灵兽尸体;因为万兽山脉里终年不见天日,且又温度颇低,这些灵兽尸体腐烂极少,被保存得很好,仿佛标本一般,永久地停留在了死亡一刹那时的惊恐万状。
    这让谢挚和火鸦的心情难免都有些沉重:火鸦是由它们思及自身的性命飘摇,而谢挚只是单纯地不忍看到死亡……哪怕它们是与大荒人不死不休的灵兽,可它们同样也有自己的灵智感情——火鸦跟顽皮嘴硬的人族孩童又有哪里不同呢?
    或许祭司说得对,她就是被族长保护得太好了,居然同情异族——自己的敌人……
    谢挚叹了一口气,勉强驱散心中那些莫名的哀伤。
    “好了,这里的路我总算是认识了……”
    火鸦打量了一下四周,“咱们到哪儿去?”
    谢挚朝它示意噤声:“找那只离火牛。”
    这么大规模的灵兽死亡,肯定与年前就进入万兽山脉打猎的中州人脱不了干系——除了那些强大*无匹而又手持至宝的中州人,大荒之中极少有人能造成如此之多的屠戮。
    阿林叔的死就和这些中州人有关……找到他们,应该也就能得知族长他们的行踪和消息……
    谢挚想起了象啸林眼中流下来的血泪,心中又是一痛,“说不定,它知道那些中州人在哪——我们去问问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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