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你是哪儿人?”
    “澄湖郡!跟东夷挨着!又暖和又滋润!”答话的军士显然为自己的家乡很骄傲,报出自己来自哪里时挺胸抬头的,连声音都高了几度。
    询问的人一喜:“我就在你们隔壁郡啊——连沛郡的!”
    “这么近!”
    “可不是!唉,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再忍忍吧!戍期再过一年半,就能走了!说实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上北海来!”因为是同乡的缘故,同伴的态度亲切了许多。
    “谁不是呢!但有时候想想,倒也多亏了北海,不然,咱们这些人想升到校尉呐,在中州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
    抱怨北海的气候,与思念家乡,畅想回到故土之后的美好生活,都是这些中州军士百谈不厌的事情,哪怕已经诉说过一千遍,他们还是会第一千零一遍兴高采烈地说起。
    但还是有军士前赴后继地来到北海,盖因前往北海是去家离乡,且又条件艰苦,因此待遇较他处优厚不少,三年戍期满后,回到中州,也会按例升职。
    受这些奖赏吸引,北海的军源总也不断,驻扎在丹凤城,俨然已成寒门兵士可靠的一条上升通道。
    “哎,对了,这些巨人们下去已经快十天了吧?”
    一个兵士想起了什么,伸长脖子在矿洞边缘探头探脑,“按照规定,十天往上一送矿石,不交仙金,就不给他们食物,往常他们都是挨不住饿,提前好几天就把仙金送上来的,这次这是怎么了,还不往上送?”
    为逼迫巨人们努力挖矿,这些中州军士会故意削减克扣他们的食物数量,好使他们更快地消耗完食物,不得不更频繁地来到地面上,运送仙金原石。
    “嗨,再等等吧!”
    一个年长的兵士发了话,他对世间一切都尽在心中似的,了然一笑,明年开春,他就能回到中州了:“矿脉挖了这么多年,已经快挖不出什么了!我猜,凑不够应交纳的仙金份量,他们正在地底下头疼呢!”
    “我倒是无所谓,但那位——”
    军士从矿洞边缘退回来,朝身后的一处营房努了努嘴,那是先锋官居住的地方,压低声音:“一心想着要巴结王上,好回中州之后当金吾卫呢!”
    “金吾卫?他是想当金吾卫的统领!”
    年长军士很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哼,就算几年前因为诛杀谢贼陨落了三位统领大人,又哪轮得上他一个髓树境!”
    他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
    漆黑的刀刃缓缓自他胸膛上刺出来,鲜血滴下,立刻结成冰,在雪夜里散发着白气。
    兵士们大惊失色,脊背发麻——不知何时,在他们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女人!
    她是谁??!
    敌袭——
    还没来得及呐喊出声,乌光一闪,守卫的兵士们便全都软软地栽倒在雪地里。
    谢挚收回刀,面色不变。
    大板牙在她身后哆哆嗦嗦地直打颤,谢挚杀人太过干脆轻松,让它也不由得心惊胆跳,生怕她也在自己脖子上这么抹一道。
    “怀念着自己的故土,却侵略着别人的家园……这是你们应得的下场。”
    谢挚平静地道,她脸上沾着血,那是她方才斩杀先锋官时无意中溅上去的。
    矿洞中的飞舟上升至洞口,只是这次却没有再载疲倦不堪的巨人们。
    谢挚用精神力将营房里储存的所有兵甲和药物粮食统统放上去,这能给地下的巨人们提供宝贵的能量,帮助他们进行战前最后的养精蓄锐。
    “霜狼首领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吗?”她问识海中的小莲花。
    “全准备好啦!三天前你的指令一经发出,霜狼、大熊、八骏、英招……所有的北海生灵都紧锣密鼓地运转了起来,现在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小莲花愉快地答,为能帮到谢挚的忙而十分开心。
    她是谢挚最得力的小助手,可以将她的话直接传达到千里之外的首领们识海当中。
    “很好。”谢挚点了点头。
    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她将守卫几个大型矿洞的军士们单枪匹马全部斩杀殆尽,只特地留下来了一个矿洞,没有杀他们的先锋官与军士。
    那先锋官惯会钻营,媚上欺下,是个软弱惜命之人,留着他,谢挚自有用处。
    “接下来,我们去丹凤城。”
    她翻身坐上小毛驴的背,轻轻一拍驴子脖颈,身影消失在北海的漫天风雪之中。
    。
    已近岁末,丹凤城内格外热闹,处处张灯结彩,皑皑白雪也覆不住民众的热情,充满了过年的喜庆气氛。
    丹凤城独悬北海,居住在这里的民众,除过被人皇鼓励迁移过来的北境百姓之外,就是来北海冒险寻宝的修士,和不辞艰险倒卖货物的商人巨贾。
    他们的存在和人皇的政策倾斜——再加上这里是盘剥北海生灵的第一站,第一双拿起肉块的手总是能沾上更多的油水荤腥——这一切都使得丹凤城充满生机与活力,极为兴旺发达。
    对中州那些历史悠久的名城来说,丹凤城还是一座年轻的城池,可它是如此蒸蒸日上,甚至隐隐有超越一郡主城的气象。
    若不是丹凤城的最高长官是姜垂,一位恶名昭彰的王,这里的民众会过得更自在快活。
    但好在,姜垂虽然嗜杀,但他的发作总是对着手下和北海生灵,极少针对普通中州民众,因此,丹凤城的居民也对他的治理感到可以接受。
    谢挚借助小毛驴,直接越过了层层阵法,接近了丹凤城的中心与命脉——城中央的传送大阵。
    这大阵被重兵日夜把守,另一头连接着中州最北端的数个小城,无疑至关重要,如同丹凤城的心脏。
    倘若破坏掉它,就会斩断丹凤城与北海的通道联系,之后攻城之时,中州就不能发兵助力了。
    她正是为此而来。
    谢挚没有进入兵士的防线之内,只是站在外面,静静地抬头凝望这座宏伟的大阵,乌黑的眼眸中倒映着无数符文。
    万千玄妙符文正在不远处的阵法表面上流转,璀璨金光直接天际,日夜不息地运转,数不清的人族与货物正在其中进进出出,一派繁荣鼎盛之相,极为忙碌。
    虽然看着没有接触阵法,甚至还离阵法颇远,但谢挚的精神力却早已无声无息地越过了最后一层屏障,悄悄地融入于阵法符文之中,开始运算解阵。
    符文推演,本就是她的专长,当年在红山书院时,连见过无数天才的孟颜深也不能不为她的天赋惊叹。
    如今再加上小莲花的帮助,精神力在种种苦难磨砺下大大增长,谢挚有自信,可以解得出世间一切阵法。
    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
    一个校尉见到谢挚站在大阵附近久久不动,当即起了戒心,警惕地按刀快步走上前来:“喂!你!那边那个!你在那看什么呢!站那别动!”
    谢挚果然没有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此时若是显出丝毫慌乱,都会立刻引起更大的警惕。而她不想打草惊蛇。
    这大阵大约出于一位功参造化的仙人之手,阵法造诣极为精深,即便是谢挚,也很难快速解开。
    需要近距离推演计算,才能有解开阵法的希望……这也是她暂时不离开这里的原因之一。
    那校尉只差几步就奔到她面前了……谢挚低低问小莲花:“还要多久?”
    “大概还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小莲花咬着嘴唇答,手中握着蔚蓝光球,那是谢挚识海的缩小显现。
    谢挚皱皱眉:“太久。”她不能在那校尉手下周旋应对这么长时间。
    “可是……!”小莲花急了,还有点委屈,“可是这阵法非常深奥繁复,还有姜垂的精神力时时流转其间作为防护,必须要非常小心翼翼,还得注意不被姜垂发现,工程量真的很大……”
    “最少也……也还需要半刻钟!不能再少了!”小莲花试图讨价还价。
    校尉已经奔到了她的面前,谢挚扔下一句话:“想想办法,再减减。”便不再理会小莲花。
    “摘下你的面具来!还有,你的金印在哪里?”
    校尉高大的身躯在谢挚面前投下阴影,咄咄逼人地说。谢挚注意到他比寻常中州人足足高出一个头。
    这是个胡须拉碴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眼睛格外明亮,道宫之中脉种坚实,乃是脉种境的修士。
    他手臂上刺着一只铁刺猬的图腾,那是景部黑铁猬的标志。中州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绝不刺青纹身,认为这是蛮夷所为。
    很显然,这是个大荒人……大荒人普遍比中州人高大许多。
    谢挚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微怔。
    她还没在北海见过大荒人。
    但转念一想,北海苦寒,寻常中州人留恋故土,只要有得选,便不愿轻易前往丹凤城驻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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