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他们看管起来,免得再作乱。”
    微笑着接受了片刻北海生灵们的感激,耳边欢呼声仍然不绝,谢挚从饕餮身上跃下,自跪在地上颤抖不止的烈焰牛校尉身旁走过,低声吩咐。
    将手中的紫萧别在腰间,脸颊上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拭去,谢挚平静道:
    “欺压过你们的,立斩;尚算良善的,留待日后处置。”
    当即有数十强大的北海生灵上前,他们都是各族的首领,用灵索将校尉们牢牢捆绑起来,请巨人们观看,从中挑出恶贯满盈的十几人直接斩杀,以儆效尤。
    有校尉在极度恐惧之下意欲逃跑,他在之前担任先锋官时不知鞭死了多少巨人,想必自己定然也在被处死之列,不甘引颈受戮,选择铤而走险。
    他大吼一声,燃烧滚滚精血,半边身躯直接因此化为枯干,如一团极为炽烈的火球大星,冲撞开身旁众人,朝夜空中极速飞去。
    居然没有人追他!校尉脸上的喜色刚刚扩大,饕餮巨掌一挥,便如扑击蚊虫一般,将他一巴掌按在了地上。
    “嘭——”
    饕餮蹲坐在原地,老神在在地舔了舔爪子上的血迹,那逃跑的校尉已在它掌下化为了一团血泥。
    凶兽冰冷的瞳孔扫视过下方的军士,它低吼着咆哮:“有我在此坐镇,还有谁想跑?”
    校尉全都不寒而栗。
    只有烈焰牛校尉不为所动,丝毫看不出畏惧。
    她忽然抬起头来,面上泪痕未褪,死死地盯着谢挚,像是要找寻一个答案。
    “你为什么……为什么竟会吹奏大荒的乐曲……你到底是谁……?”
    谢挚绝不是北海生灵,可看她的相貌身形,也并不像大荒人……
    她并非对自己的失败不甘心,每一步她都已经竭尽全力,不是她无能,而是谢挚的智计胆识太过绝伦,对人心战势的体悟把握更是精妙无比,每一步棋都下得正正好。
    回首今夜的攻城之战……从迅袭辅城,烧毁粮仓,再到以英招围攻丹凤各个城门,再以神禽攻击城中央的传送大阵,最后集中兵力突击城门,每奔波一次,兵力与军心士气都在下降。
    他们完全是在被谢挚牵着鼻子走。
    取出云宗主玉牌,抛掷先锋官人头,与吹奏大荒乐曲,更是极妙的攻心之举。
    无人可在这连环三招之下不心志垮塌,哪怕是她,也不能不在同伴的呼唤声中心神恍惚,流下泪来。
    火光在辅城的夜空中腾起时,丹凤城的败局就已经注定了。
    败给谢挚,不算耻辱,她是真心拜服的——这的确是一个天才的将领。
    她只是想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到底是谁,哪怕因此身死。
    跟她有什么关系?到了这时候,她还在探听小挚的身份来历!
    饕餮不耐烦地磨了磨牙,便要抬掌挥下,将这多嘴之人也一爪击杀。
    谢挚握手成拳,抬起手臂,制止了它。
    她远远凝望了烈焰牛校尉片刻,走过来靠近了她,在女人面前蹲下。
    衣领被随意扯开,金色的罪字在雪白纤细的颈项上盘踞,昭示了她的身份。
    “你是被中州流放至北海的犯人……!”
    熟悉的金光映在眼中,烈焰牛校尉瞳孔缩小,震惊地低叫。一个犯人竟能成事!
    “是,也不是。”
    谢挚点点头,又摇摇头。
    在女人迷惘的神情中,她倾身贴在校尉耳边,侧脸轻声道:
    “我是大荒人,来自雍部的白象氏族,曾在英才大比中取得魁首,也曾赴歧都皇宫受过封号昆仑。”
    “所以,校尉大人……”
    谢挚指尖缓缓划过女人脖颈,最后暧昧地停在校尉胸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
    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的校尉呼吸发紧,浑身都颤了一下。
    她感觉到年轻女人的嘴唇像沾着露水的花瓣一般湿润柔软,以及谢挚身上淡淡的香气。
    “猜猜看,我到底是谁?”谢挚几乎在用气声说话。
    说完,谢挚便不再言语,轻轻一笑,拢住衣服,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昆仑卿……!
    三个字在校尉心中猛地炸开,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谢挚离去的背影,呼吸粗重。
    那个孩子在大荒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像流星一样耀眼灿烂,也像流星一般倏然陨落,以十六岁的年纪取得封号,是至今唯一的一位大荒卿上,在歧大都打出了赫赫声名,仅次于瓷君子宋念瓷,无数大荒人都为她倍感骄傲光荣。
    可在五年前,这位少年卿上毫无缘由地突然背君叛国,被人皇亲下三道谕旨追杀,金光照耀中州与大荒的每一寸土地。
    一队金吾卫更是乘坐飞舟长驱直入,径直来到大荒雍部,要捉拿白象氏族族人,又被牧首姜既望坚决地拦下,最终只能悻悻而归。
    昆仑卿谢挚自此成为了大荒人讳莫如深的话题,人人都不敢提起,生怕招来祸事。
    但在掩藏最深的心底,他们并不相信谢挚叛国,而且十分为她的陨落惋惜。
    之前谢挚的死讯传来丹凤城时,中州同僚在庆祝之余,还曾以此嘲讽讥刺过出身大荒的校尉们,说“到底是昆仑卿上,果然一年不到便被昆仑山收回去了”,当时烈焰牛校尉闻之只能咬牙忍受,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而此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却忽然横在了她的面前,令她欣喜又震动,心情复杂难明。
    ——昆仑卿谢挚还活着!
    不仅还活着,她还带领北海生灵攻破了丹凤城!
    巨人走到了烈焰牛校尉的面前,仔细端详了她的面容片刻,摇摇头:“此人待我们很好,颇为和善,还曾暗中照拂过我们一二。”
    “不必杀她,她是好人。”
    绳索被套上校尉的脖颈,将她反绑起来,但女人的神色却不见丝毫颓唐灰暗,反而充满激动。
    绝大多数大荒校尉都没被杀,中州的经历改变了他们的性情,可到底没能彻底磨灭他们的善良与心。
    面对着那些憔悴疲惫的巨人时,大荒人大都怀着怜悯与恻隐。
    “谢卿上……!”
    对着谢挚离去的背影,校尉轻轻地叫了一声,满眼含泪。
    听到女人的呼唤,谢挚的身影稍一停顿。
    她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朝身后挥了挥。既是在对烈焰牛校尉致意,也是对起义军下达命令。
    “休息片刻吧,刚刚打完一场硬仗,想必大家都很累了。”
    “待休息完之后,我们便去接管丹凤城。”
    谢挚靠在一处城墙边盘腿坐下,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吐纳调整,道宫宇宙缓缓运转,星尘喷发旋转,愈发玄妙深邃。
    北海生灵还沉浸在胜利与解放的喜悦激动之中,但她心中的弦却并未放松。
    在一处矿洞里,姜垂还留在深有千丈的地底。
    只要他还活着一刻,就不能令谢挚完全心安。
    为了北海能够得到真正的安宁,她必须得亲自杀死他。
    哪怕是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今夜的精神力消耗了太多,小莲花陷入了昏睡之中,一时半会不能苏醒,可她已经不能等到状态回到巅峰了。
    月亮一点点沉入天际,渐渐有金光在东方浮涌而起,重重黑云早已散去,寒风不知何时也终止了呼啸,今天会是一个明朗澄净的晴日。
    雪停了。
    随着旭日彻底显出身形,周围愈发亮堂开阔,丹凤城的轮廓在红光中变得清晰,每一块砖石都闪烁着仙金的璀璨碎光,雪地上蒸腾起浓雾一般的白气,凝结在起义军的铠甲与眉毛上,这座光辉的城池仿佛正沉浮于一片云雾与红海之上。
    每逢此时,丹凤城都如一只草原上端立欲飞的凤凰般壮观美丽,这也是它得名的缘由。
    无数尸体倒在丹凤城的脚下,原本挂在城门上的红灯笼在昨夜的激战中变得残破不堪,粘在雪地上如败落的枫叶,和凝结成冰的血液混在一起。
    今天正是中州历的除夕。
    歧大都要过年了。
    谢挚终于停止调息,站了起来。
    刚刚升起的太阳并不刺眼,可以直视,何况这是冬日的草原,离太阳很遥远。
    传说在上古年间,为追寻光与热,将光辉永远驻留在人间,巨人族的神祇夸父追逐着太阳,一直跑到了世界的尽头,最终力竭而死,手杖化为一片鲜美芬芳的桃林,滋养着无数后来者。
    谢挚凝望着东方天际太阳升起之地,微微眯起眼。柔和的晨曦洒在她脸上。
    东方……
    之前出大荒时,祭司曾经告诫过她,向东去,不要回头,人族的希望在东方。
    那会指的是东夷么?小毛驴的故土,佛陀布法传道之地?
    传闻东夷遍地江河湖泽,处处洞天福地,不像中州一样,只是天衍宗一家独大,而是布满了许许多多的小宗门,足有成百上千之众,皇权也远远不如姜周集中鼎盛,相反,是佛家的信徒们占据着崇高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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