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日思夜想,渴盼归来,以为早已死去的人,正温柔地含笑看着它,眼中似有泪光。
    小毛驴睁大了眼,像是不敢相认,定定地看了谢挚半晌,又伸着鼻子将她上下嗅闻,直到确定是她没错,才自喉间挤出一声颤抖的“小挚……?”。
    话一出口,眼泪便从肿泡泡的眼睛里大滴大滴地滚了下来。
    它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一骨碌翻身站起,一边哭,一边大声抱怨:
    “你怎么才回来!叫我等了——等了足足有——哎我也不记得了……叫我等了好久!”
    它还以为,谢挚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挚入海的第一年,小毛驴心里还怀着渺茫的希望,常常站在海边眺望,连沿海的渔民都认识了这头总是在礁石上探头探脑的毛驴,看它可怜,于是时常给它送来一些鲜草;
    第二年时,由于海边过于湿润,且又时常被海浪扑打,小毛驴身上长出了皮藓与青苔;
    等到了第三年,小毛驴已经不觉得谢挚还能回来——它已彻底绝望。
    但等待谢挚已经成为了习惯,它还是照旧每天凌晨便站到礁石上远望,直到看着日光铺满海面,渔船的白帆消失在视野的尽头,这才垂着尾巴失望而归。
    毛驴是聪明而又倔强的动物,它知道,谢挚不会再回来了。
    为了救白芍,她大概已经葬身海洋……
    但是,即便小挚已死,它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它不能让小挚的尸身留在冰冷的大海里,灵魂不得安宁。
    它要带她回家,回到她思念已久的家乡,将她好生安葬。
    三年间,小毛驴无数次地发动空间术法,试图寻回谢挚。
    刚开始,它还期望能找到活着的她,后来,它只望能找到她的尸身——以谢挚的修为,死去之后,身体足以近千年不腐。
    然而,不论小毛驴如何尝试,都只能落到冰冷苦涩的海水里,好几次差点淹死。
    ……这群真凰,到底将那该死的仙岛建到了哪里!
    每当这时,在咒骂之外,小毛驴便会深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修行,除了空间术法之外,什么都不会;
    而且连这空间术法,它也只是学了一层简单的皮毛,到了真正要派上用场的时候,却如此无力。
    小挚为它做过那么多,可是它,却连好好安葬她,都做不到……
    这一天,小毛驴像往常一般眺望谢挚不得,缩进了一块内陷的礁石——它的小窝后面缩着休息。
    在迷迷糊糊之间,它闻得似有人声接近,好像是两个女子正在交谈。
    小毛驴还未彻底清醒,只以为是附近的渔民又来喂它,刚想起身去接,“轰隆”一声巨响,它栖身的礁石便被击得粉碎。
    不仅如此,它刚想逃,才发觉自己的身子也被无形的绳索困了个彻底,半点挣扎不得。
    小毛驴被吓得魂飞魄散,四蹄战战,根本就没从这熟悉的手法里认出谢挚,只是缩成一团连连求饶——
    在它心里,谢挚早已不存于世。
    可是现在,本该是死者之人,却活生生、好端端地站在它面前。
    “让你担心了,大板牙……”
    谢挚听它哭得伤心,亦忍不住落泪,上前紧紧抱住小毛驴,反复抚摸它毛绒绒的头,“我还以为,你听我的话,早已去大荒了……”
    “我是想去来着!”
    叫了一声,小毛驴的声音又低下去,不自然地用前蹄轻轻刨地。
    “可是,没找到你,你叫我怎么走呀……我可是很讲义气的驴……”
    好好和小毛驴说了一会话,让它抒发够了心中的不满与欢喜,小毛驴又神气起来,一扫之前的颓丧。
    “好了,谢挚,我高兴了!快带本小驴吃顿好的去!你都不知道,这三年我在这怎么过的!”
    “好。”
    谢挚自然柔声应许。
    “还要带我去洗澡!我还要吃宝药!你看,我身上的鬃毛都打结了……”小毛驴得寸进尺。
    “……”
    谢挚看向白芍,无奈一笑,眉眼间却分明是温柔宠溺之色。
    有时候,她真觉得,从火鸦到饕餮,再到小毛驴,都像她的孩子似的,叫人头疼……
    “那,我们便带它去,如何?”
    白芍自无不可,点头轻笑。
    只是,谢挚沉浸于重逢的欢喜之中,却没注意到,自己转过身后,女人的笑容渐渐淡去,垂下眉眼,似有愁绪。
    。
    两人一驴在附近的沿海小镇里找了家旅店住下,嘱咐了店家之后,小毛驴便快活地跟着小二去吃草洗澡了。
    聒噪的家伙一走,房间里顿时安静下去。
    这家旅舍的条件称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差,只有一张床、一桌两椅而已。
    为了省钱,房内只亮着一点昏暗烛火,但胜在主人家勤快,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倒也不叫人生厌,反而颇为温馨。
    在这久违的温馨与静谧里,看着烛火映衬下,显得愈发柔美的白芍,隐秘的渴望慢慢在谢挚心中升起。
    她……好久没和白芍亲近过了……
    白芍在涅槃池的那三年,她自然无法与白芍接触;
    白芍醒来之后,两人只是短暂地拥抱了片刻,因在真凰仙岛之上,谢挚也不好意思多做什么。
    但现在,她们却终于有了……独处的空间。
    谢挚轻轻咬唇,望着白芍的目光渐染湿意。
    她在房外悄悄施了一个隔音阵法,令外人不得进入,抬掌熄灭烛火,朝白芍靠近过去,面对面坐在她的腿上,怀着羞涩与悸动,一点点碎碎啄吻女人的唇与下巴,轻唤她的姓名。
    “白芍……”
    简单吻了几下,谢挚便已身子发软,眼神朦胧,气息不稳。
    现在拥着她抱着她,和她紧紧挨着的,是她等了这么久的心上人……
    仅仅是这个认知,便让谢挚心中情不自禁地涌起热气,蒸得她面颊发烫、头脑发晕,和白芍久违的身体接触更让她难以自持,渴望能够继续。
    其实,谢挚与白芍之前的接触,也仅限于亲吻和拥抱而已;
    白芍十分守礼自制,即便谢挚曾委婉地表示过自己不介意,但她仍旧规矩。
    但是现在……
    这么久不见……是不是,稍微逾矩一些,也是可以的呢?
    如此想着,谢挚的吻便更多地带上了一些暗示意味,期盼能得到白芍同样动情的回应。
    但是,白芍只是侧过脸,轻轻地避开了她滚烫的亲吻。
    “……?”
    白芍的动作虽然细微,可在如此近的距离看来,却十分明显,至少足够头脑发热的谢挚一下子愣住,从自己的幻想中陡然清醒过来。
    “……白芍?”
    “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她努力想看清白芍的神情,但白芍的脸被发丝所掩,并看不分明。
    “对不起……”
    炽热的渴望不见踪影,谢挚只觉被当面扇了一巴掌,心中只剩下了巨大的尴尬与细微的难过,慌忙掩住开散的领口,离开了白芍的怀抱。
    她好不容易,才头一次鼓起勇气向白芍求。欢,却没想到,她甚至都不愿意吻她,还避开了她的亲近……
    大概是……白芍太久没见她,以至于有些不习惯吧。
    也对,是她太急了,她不该现在就……而且在旅舍里也不大干净……
    她明明知道,白芍是很正经的人,或许,她不会不成亲便碰她……
    谢挚为白芍找出了许多理由,但仍然不能止住心中散开的酸涩。
    白芍还在一旁坐着不动,看起来十分正经;
    而她,却衣冠不整,发丝散乱,还面带红晕,眸含水光。
    这对比与差异,更让谢挚多了几分难受。
    她有点想丢脸地哭出来,但又勉强忍住。
    好像,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在渴望和恋人的亲密,白芍毫不动容,一点也没有被她的主动引诱……
    她是不是觉得她太过放荡,且不自持,从而厌她了呢……?
    房舍内仍然一片漆黑,但暧昧的气氛已经消散殆尽。
    白芍还是没有说话,谢挚只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
    十分平稳,没有任何急促与错乱。
    “对不起,白芍……我不该……不征询你的同意就……”
    谢挚不能忍受这种静默,整理了一下心情,小声道歉道:“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不……小挚。”
    一直在沉默的白芍,终于说话了。
    但她一开口,却并不是安慰,只让谢挚的心沉入了深渊。
    “我们……”
    女人侧过身,温柔而又哀伤地看着谢挚,“……先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这句话,这几天在她心里盘旋了许久,但总也找不到机会对谢挚说;
    每当她寻到一个合适之机,一看到谢挚的笑脸,便又会心中一痛,将想说的话默默压下去,想着小挚现在如此开心,她还是不要扫她的兴,再等等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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