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皇陛下她……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龙族的脖子被捏得咯咯作响,却仍在怒视姬宴雪。
    姬宴雪并不气恼:“我知道,她不在中州,甚至可能也不在五州吧?”
    否则,以她方才的阵仗之大,无论如何,云青紫也得赶回来保护族人,除非她想亲眼看着龙族灭族。
    ——对神圣种族来说,最珍贵的不是宝物,而是稀少又极难繁育的同族,他们本身,就是世间最珍稀的资源。
    “那又如何!”龙族狞笑,刻意要激怒姬宴雪,“你还不知道吧,在你受困秘境的时候,我们早已把昆仑神族杀得一个不留了!你现在回来又能怎样,神族大势已去!”
    “好……我倒要看看,神族和龙族,到底哪个最先灭亡。”
    姬宴雪怒极反笑,抬手捏断他的脖颈,举剑朝天穹高喊:
    “云青紫!卑劣之徒,无耻之尤!速回五州,与我一战!”
    她用神识将这句喊话传播出去数万万里,如水波一般快速在星星海震荡开来,也传到了云青紫的耳中。
    “姬宴雪出来了,竟然这么快……倒是我小瞧了她。”
    龙皇原本正在以原身追踪北海,由于速度太快,一路撞碎了无数流星,在龙尾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轨迹,此刻却不得不在星空中猛然停下。
    云重紫面色沉凝,她原本以为,姬宴雪一生都会困死在太一神的秘境当中,再不能出。
    追逐了许久的北海星已经近在咫尺,不消半刻,即能将它追上踏碎,云重紫恨恨地盯着那块仍在逃离五州的陆地,即便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暂时撤回。
    否则,在姬宴雪的怒火之下,龙族军士恐怕百不存一,届时即便她得到了五州,也没有任何意义。
    “……也罢,不急这一时,等我杀掉姬宴雪之后,再来收复北海!”
    她最后看了北海一眼,转身朝五州急奔而去。
    而此时的五州,姬宴雪也已杀死了歧都的所有龙族军士。
    她垂着眼,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不发一言,身边环绕着哀恸悲怒的情绪,只是仔仔细细地将神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谢挚有些担心她现在的状态,上前去,轻轻牵住女人的手,“……你还好吗?”
    “没事。”
    姬宴雪还沉浸在方才的战斗之中,未能完全拔出,抬眼时是谢挚从未见过的冷厉。
    待看清来人是谢挚之后,眼眸这才柔和下去。
    “刚刚我有吓到你吗?”
    她还从未在谢挚面前杀过这么多的人——回过神来之后,心中头一个浮现的念头,竟是这个。
    谢挚摇头:“上一次见你如此拔剑,还是在八年前的圣花秘境之中……我那时便觉得,你挥剑的风姿实在是好看极了,令人见之不忘;今天再看一次,竟好像比我记忆中更美。”
    “真的么?我记得,你那时不是很讨厌我吗?”姬宴雪的神情更放松了一些。
    “……今时……自然是不同往日的。”
    谢挚被她噎了噎,小声说。
    姬宴雪唇角含笑,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注视了她许久,直到谢挚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时,才缓缓收回目光,望向前方。
    姬宴雪的心情的确是差极了:
    昆仑山被血洗,五州受难,这一切都是她的责任与过错,身为神帝,她难逃其咎。她就是这样守护神山,守护五州的吗?她不配再做神帝,不配再享有先辈的荣光,更不配再说,自己以继承太一神的意志为己任。
    只有当她看着谢挚的时候,糟糕的心绪才能稍微宁和平静一些。
    谢挚身上好像有奇妙的魔力,不论她多么愤怒、多么痛楚,面对着她时,总也无法泄露出一丝一毫,只想保护她,珍惜她,将自己寥寥无几的温柔与耐心全部交给她。
    她不想吓到她,更不想她担心忧愁。
    姬宴雪贪恋地感受着这珍贵的宁静,心底却也深深地明白——
    这样的时光,对她来说,恐怕很快将要越来越少了。
    为今之计,只有剿灭龙族,斩除云重紫,以绝无穷后患。
    ……哪怕是付出她的生命。
    “战斗还没有结束,有人来了。”
    “方才我杀掉的龙族大概有一两千,龙族不应当只有这些人……现在,援兵确实也该到了。”
    接到求救的消息,囚牛与狻猊率领着剩余的一半龙族军士,火速从中州西郡赶到了歧大都外。
    “让我们出城去会会他们吧。”
    姬宴雪并不准备再在城内开战,歧大都,这座古老的城池承受的已经太多了,它禁不起更多的战火。
    “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退后一些,在我身边看着就好。”
    姬宴雪捏了捏谢挚的手,极温柔地道:“你这样陪着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这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助力。
    “且看我怎样,为你取得真龙的宝珠。”
    第346章 囚牛
    夜已将尽,曦光与晨露孕育在东方的薄云里。
    往日这个时候,歧都早已陆陆续续有了人声,民众出门劳作,金吾卫开始换岗,一切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宁和与快活流淌在歧大都的每一处街道上;任谁也不能不承认,歧都,乃是一块永享太平的福地。
    但是今天,只有未熄的黑色烟柱飘扬在歧都的上空,偶尔响起的零星哭声才能打破死一样的寂静。
    城东那不详的青钟再也不会被敲响,因为中州的强者已经死到无人可死。
    阳光斜斜地撒下来,怜悯地照在无处不在的尸体上,恶臭弥漫,血污遍地,有的地方血水甚至淌得像小溪一般,时不时又有一块墙壁猛地坍塌,惊跑一群衔着肚肠的野狗。
    歧都随着姜周一同建立,是当今五州最为古老的城市,数千年的岁月没能侵蚀歧都的光辉,只是为它增添了历史的厚重;
    一千年前,佛陀的阿罗汉们号称金身不坏,仍然没有攻破这座不朽的城池半分;
    但是今天,它在真龙的吐息下老去了,人们听到它不堪重负的颤栗声。
    这样巨大的创痛,哪怕百年也不能抚平。
    “……”
    姬宴雪手拄长剑,静静地看着这座布满伤痕的古城。
    昨晚一整夜,她都在与谢挚四处奔波,一面清除逃散的龙族军士,一面组织民众,维持秩序。
    人皇陨落,歧都无人主政,人心惶然。
    战后易乱,也常有大疫,所幸姜周皇室在中州仍有很强的号召力,人们仍愿团结在大周的旗帜之下,人皇的小姑母姜停云还活着,三皇女姜契虽然仍在昏迷,但并无生命危险。
    姜停云当机立断,收拢剩余的金吾卫士,立姜契为新任人皇,十分平稳地完成了权力交接。
    宗室凋零,姜契名正言顺,对此,无人敢有异议。
    谢挚昨晚还曾见过姜停云一面,昔日放荡不羁的女人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伤痕累累,甲衣染血,行事分外沉稳老练,竟然隐隐有长姐姜既望的风采。
    数年之前,两人在人皇赐宴上曾有一面之缘,谢挚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长大后的自己,姜停云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拜谢姬宴雪后,便又匆匆离开了。
    她有太多事要忙。
    “龙焰已被尽数扑灭,只是歧都受创严重,调云塔倒塌,胜昔河断流,就算重建,也再难恢复过往繁华,恐怕以后,这里难以再做都城了……姜周的帝都,大概要东迁。”
    谢挚轻声说。
    她还记得,八年前,自己如何坐在丹朱鹤拉的飞辇上来到歧都,那时歧都在她眼里,简直像是金碧辉煌的天上神国一般;
    但是现在,不灭的帝王星陨落了,天衍宗的石狮子被乱刀砍碎,红山书院的万千藏书化为了灰烟,白泽圣地里再无白泽,姜周皇宫的白玉阶染满了鲜血。
    她已经知道了姜既望孟颜深等人战死的消息,但奇怪,她竟没有流泪,更没有哭泣,像所有骤闻噩耗的人一般,只是被一种巨大的、近乎空虚的茫然若失笼罩着,说不出一个字,更遑论想象中的的失声恸哭。
    在这种时候,已经无所谓什么哭泣了。
    比起现实,不论多么苦涩的泪,也显得太轻浮,人们哭不出来。
    铁幕一样裹着歧都的,只有沉默;比死更凝重的沉默。
    城内堆积如山的死尸与所剩无几的存者,一齐等待着龙族援军的抵达。
    “……太阳出来了。”
    “在昆仑山的时候,我总是很喜欢看日出。”姬宴雪忽然没来由地说。
    “我喜欢独自等待寂寂长夜过去,太阳猛地跳上云层的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一下子光明了。”
    “在那之前,需要长久的等待,有时候你会焦躁,会怀疑,会彷徨,会不耐烦,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不论等多久,太阳总会出来的。”
    “谢挚,我会陪着你,看太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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