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没话说了,他笑笑,自言自语道:“哎呀,是这样吗?”
    他的语气古怪:“那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和你很熟悉呢?”
    霍尔维斯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伸出手捧起面前的茶杯。
    三皇子用惋惜的语气道:“晚了,凉了,你错过了最好的时候。”
    “你说品茗,我为解渴,”霍尔维斯不为所动,道,“对你来说是晚了,对我来说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也对,茶水也是水,水并不会因为冷热而改变本质,但是茶就大不相同。
    三皇子抬眼,直勾勾盯着霍尔维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他嘴里念叨着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然后像是不忍心看似的,转过头,去看那风打竹叶、叶拂清潭的画面。
    如他所说,这个场景确实有助于平复心情、扫清郁沉。
    “茶也喝了,旧也没什么可叙的,”霍尔维斯问,“你什么时候让我走?”
    他放下茶杯,不轻不重的一声,让三皇子回过神来。
    “瞧瞧你,霍尔维斯,你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吗?不然的话,我不建议你对皇室如此大不敬。”
    霍尔维斯语气平淡地反问:“我该尊敬一个罪人吗?”
    “你这话说得严重了,霍尔维斯,我可没有伤害谁,你顶多说我的手法有些太简单粗暴了,但是很有用,不是吗?那些人也没有受到伤害,他们甚至还得感谢我呢!”
    “感谢你什么?”
    “没有这个案件,社会难道会关心这一群流窜于街头巷尾、连姓名都没有的灰老鼠吗?他们中多的是小偷、罪罚,剩下的也是有害社会治安的流浪者,多亏了我,他们获得工作,有了吃住,性命无虞,现在出了这种事,政府迫于舆论压力也开始关心他们,着手为他们录入身份信息,你知道的,身份信息这种东西有多重要!”
    霍尔维斯不语。
    他当然知道身份信息有多么重要。
    但是说到底,这么重要的东西又为什么来得那么轻易?
    群众们闹一闹,那些隐形半生的流浪者便有了身份——而他们中,有的人的祖辈终其一生,也没能被这个宏伟的帝国所接纳。
    这些人,他们在这里成长、相遇、分离或者偕老,生老病死,在这个帝国的最底层的角落留下足迹,却隐去姓名,在公共墓地里,所有流浪者都要被集中处理,墓碑上刻着无名。
    诚如三皇子所说,对于那些流浪者们,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是对三皇子就不一定了。
    “你既然来到这里,说明你有很多怒气。”
    “是的,我说过了,这里使我心情平静,但是如果我心情本就平静的话,我不用多此一举、大费周章地跑来这里喝茶是不是?”
    三皇子说。
    毕竟他要从皇宫里跑出来也不算太容易。
    尤其是在出了那种事之后。
    风停了。竹叶垂首,泉水静谧。
    三皇子回过头,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霍尔维斯,你不该多管闲事。”
    “那你应该让这个闲事离我远一点,别让它招惹我的人。”
    “……你的人?你是指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三皇子若有所思道,“你这么在意他,是因为他是雄性?”
    在别墅里的时候,图安脖子上的抑制器仍然是未拆封的状态,因此效果大打折扣,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信息素的味道。
    即便大火熊熊焚烧一切,三皇子手下的人仍然在别墅的残骸灰烬中嗅闻到了雄虫的气息。
    “你手底下的人鼻子像狗一样地灵。”
    霍尔维斯说。
    三皇子摆摆手:“这是一种卓绝的天赋,霍尔维斯,你不能因为那个天才为我所用就这样贬低他。”
    并非所有人都能有这样厉害的嗅觉器官。
    霍尔维斯不说话,只是放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仿若旧时代的水滴计时器,桌面敲击声短促而规律,缓慢中流淌出一种让人心颤的魔力——
    他并非在计算时间,而是在复刻机械天使怀中音响播放的歌曲。
    “你用上了暗示催眠这样的手段,”霍尔维斯说,“用在流浪者身上?真奢侈。”
    这种手段一般不在民间使用,而是更多地被应用在战场上,三皇子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但就像是杀鸡用了宰牛刀一样,把这样精妙的、效果显著的暗示催眠用在诱拐流浪者上,实在是大材小用。
    “是啊,有点浪费,不过没办法,我实在是太着急了,”三皇子笑眯眯道,语气却是阴冷的,“我总担心晚了一步,他就会从幻觉中醒来,意识到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变天。”
    而唯一能束缚住他的的人,已经不在了。
    “你说玻瑞阿斯?”
    “他告诉你他叫这个名字吗?”
    霍尔维斯没有回话,只是说,“我可没有限制他的活动,他就在医院里,接受政府的援助,你随时可以去看他。”
    “他不愿意我去看他。”
    说完这句话,霍尔维斯轻笑出声。
    “哦?三皇子你是那种会被他人的意志所支配的人吗?”
    什么时候三皇子也会在意起别人在意不在意了?霍尔维斯觉得这很有意思。
    三皇子没有否认,只是说:“我没有办法。”
    霍尔维斯看了他一眼。
    看来玻瑞阿斯来头很大,连三皇子都对他束手无策。
    “有的时候,你以为你可以驯服猛兽,但其实他只是在闭眼假寐,如果他睁开眼,那么站在他面前的人,也许是驯兽师,也许是食物。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三皇子低声道。
    霍尔维斯对此并不做评价。
    实际上,他有些无聊了。三皇子这里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也不知道——
    “对了,”三皇子突然道,“我是不是该说恭喜?”
    他的语气轻浮,让霍尔维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此时风过竹林,叶片摇晃,轻擦作响,带起一阵细碎的急雨,雨丝银针般没入石潭,带起阵阵涟漪。
    三皇子慢悠悠道:“恭喜你,很快就有一个小师弟了。”
    淅沥的雨声,在某个瞬间突然地停止了。
    霍尔维斯沉默半响,突地举起空杯,和三皇子隔空遥遥相碰,然后饮尽残茶,道:“谢谢。”
    声音冷冽,不比茶水多出几分温度。
    三皇子玩笑地看着他。
    “不客气。”
    在街边踌躇半天,腿有些麻,一迈腿,不知道是不是地基不平齐的原因,图安险些没在大门口给负责老师行个跪拜大礼。
    一双手扶住他,让他没有落得个脸着地的下场。
    “谢谢……”图安回过神来,刚要道谢,听到不远处的负责老师喊:“杜兰特,帮我看着登记册,我要去上个厕所。”
    “杜兰特?”
    图安觉得这个名字莫名熟悉。
    那人听了,有些好奇,远远应了一声之后,转过脸来,问:“同学,你认识我?”
    图安仔细打量眼前这张陌生的脸——
    高个子,宽脸,扁额头,浓眉大眼,小麦肤色,看上去像是会被人邀请担当棒球社的纳新海报模特,并且义不容辞答应下来义务出镜的运动系学长。
    很陌生的脸,很陌生的感觉。
    但是他现在掌管那方小桌以及桌上的登记册。
    图安:“哦,我就是有些惊讶,因为我也认识一个人叫杜兰特。”
    杜兰特的神情看上去并不反感,他说:“是吗?真巧。说起来,我反倒是没遇到过和我同名的人。”
    “是挺巧的,”图安耸耸肩,道,“如果你刚好姓李的话,就更巧了。”
    这本来只是他用来拉近和这个陌生人之间关系的闲聊——
    但却让对方露出了一丝诧异的表情,“杜兰特·李?”
    “是啊,杜兰特·李。”
    “天啊,我知道这有些太过于巧合了,但是我就叫杜兰特·李!”
    图安对此有些意外。在这个地方重名的情况很普遍吗?不会吧,他们明明可以起那么长的名字……
    图安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说:“如果你刚好有个亲戚叫做图安·李的话,那么就更巧了。”
    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盯着杜兰特的眼睛,道:“因为我恰好就叫这个名字,并且有一个叫做杜兰特·李的亲戚。”
    杜兰特一脸惊讶,嘴大到可以塞下一枚煮熟的鸡蛋。
    当然,这也有他嘴巴本来就比较大的因素在。
    杜兰特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不会吧?不会那么巧吧?”
    图安表情认真。
    杜兰特犹豫了一下,道:“我向你询问中间名的话会不会有些不礼貌?虽然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但是……”
    图安笑笑,接着他没说完的话,道:“但是万一那么巧合,我的中间名和你认识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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