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手腕上,和昙雅挨着的那块皮肤已经完全被汗水覆盖。
    昙雅很紧张。
    为什么?
    因为那只眼睛?
    因为他们挖到的东西?
    图安不太明白,但是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的心脏正在猛烈而兴奋地跳动。
    因为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鸣叫」。
    在那种「鸣叫」里,他苦苦追寻的「李途安」出现了。
    虽然只是声音,但是他百分百确定,那就是「李途安」
    「他」说,不要光,直往前走。
    于是图安扔掉了探照灯,发现了那“洞口“其实是一只眼。
    于是图安仍由昙雅拉着自己疯了一样地向前狂奔。
    隧道仍然在剧烈地摇晃,大块的土石落下,砸在肩膀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两个人谁也没有叫痛,只是闷头向前。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剧烈跳动,不断地收缩心房心室泵出血液,支撑着强度一次胜过一次的血液循环。
    流淌过口鼻通道的空气也变得凌厉起来,带着湿软的土腥气不管不顾地灌入喉腔——
    奇怪,这个通道就在垃圾山之下,却没有垃圾的味道。
    按理来说,堆积成山的垃圾没有及时清理,是一定会有液体渗出没入土壤之中的。
    但是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
    食物腐败的气味、金属锈蚀的味道、蛋白质燃烧的味道或者只是酒精挥发的残臭——什么都没有。
    图安记忆中的那些垃圾的味道,他一个都没有闻到。
    只有土壤和植物根系的味道,不难闻,带着一些木质的清香,淡淡地萦绕在鼻尖,随着跑动时凌厉的风一起灌入肺里,再焦灼地吐出口鼻。
    不对,这不是正常的土壤味道。
    什么土壤中不会有腐败的味道呢?腐朽的根系、长眠的昆虫、肥化的植物……这些东西都会腐败分解,然后化为养分,让土壤更加肥沃。
    正常的土壤的味道就应该是这样微妙而复杂的、
    而为什么他现在只能闻到一股让人心情愉悦的“印象中的土壤”的味道呢?简直就好像是被人催眠,于是大脑简单地模拟出了一种味道让他以为那是土壤而已。
    但其实,从没有人说过,他是在地下,是在泥土里。
    图安低声质问昙雅:“我们现在在哪里?”
    “你怎么这么迟钝?现在才反应过来吗?”昙雅喘着粗气,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还能在哪里?我们当然在「古文明」里,不然我们怎么挖它啊!”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他们正在某个生物的肠子里狂奔,同时要注意躲避这个生物的眼睛?
    “别那么多问题了!”
    昙雅像是会读心术似的,急促道:“先出去再说吧,我们不能长时间呆在这里!”
    昙雅咽了咽口水,黑暗中,图安看不到她的表情,如果此时有灯光,他会诧异地发现,昙雅那张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恐——
    “……否则、否则会被同化!”
    即使那仅仅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这个后果也足够让她感到恐慌。
    两个人加速狂奔。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来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这段地下通道有如此长,长到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似的。
    图安在奔跑中歪了一下身体。
    他早有预料地太气了手肘,格挡住了可能的撞击——
    手肘上的触感真实,身侧还是坚实的土壁,被蹭掉的土屑还黏在手肘周围的皮肤上,皮肤被蹭刮到的部分也在隐隐作痛。
    没有改变,还是原来的那个单一的通道。
    那怎么会一直跑不到尽头?
    昙雅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回头“看”了一眼。
    “你在做什么?”
    “我们已经跑了很久了。”
    图安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
    “……那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快,”昙雅咬着牙道,“我们必须要更快……快到……总之不能停下。”
    第83章
    昙雅话音刚落,脚下传来土块开裂的声音,像是膨胀的根系撑破了大地。
    图安脑子里莫名地响起了一个声音——「它来了」
    下一秒,地面像是被一把锤子重击猛烈向上,本就不是很宽敞的通道顷刻间闭合上下泥土衔接,重新化为一体。
    图安和昙雅躲闪不及,身体不受控制地佝偻起来,图安的尾椎甚至已经被挤压到了和通道上壁亲密接触的程度——
    咔嚓一声。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了。
    万幸不是图安的骨头。
    地面的上升并非整体上升,而是追逐着他们展开的,图安往前一扑,逃开了上升的那部分地面,球一样在还没有上升的地面滚动一番,然后被昙雅一把拽起来,灰头土脸地继续向前狂奔。
    两个人甚至没有相互关心的闲情,满嘴的泥土,无暇他顾,只有拉着手向前、
    而他们前脚踩过的地面后脚就会猛然隆起、直至上下都被泥土填满才会停止。
    轰隆声就连坠在耳侧,不绝于耳,让人不敢松懈。因为一旦松懈就会被夹在泥土中被压实,成为这片土地的养分。
    图安意识到自己对这个通道的猜想是错误的。
    这并非是垃圾场的工作人员为了清理垃圾而预留的通道。
    这条通道虽然身处垃圾堆之下,却和那些垃圾没有任何关系。
    它干净、整洁,空无一物,并非为人所准备,而是为了更下面的东西预留的“伸展空间”。
    现在,它来了,这条通道才终于被使用。
    就是因为有这个通道,所以地面上的垃圾山才会安然无恙吧?
    看来设置这个通道的人,是打算让那个东西不被人发觉地「苏醒」的。
    然后呢?
    苏醒之后呢?
    图安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语——
    「引蛇出洞」
    一瞬间,他自己的思考和那个脑海中虚无的声音重合。
    图安干净自己的头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样痛起来。
    “闭嘴!”
    他忍不住怒喝那个声音。
    这声怒喝被掩盖在隧道闭合的轰隆声中,顷刻间被烟尘吞没。
    而图安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像是短暂死机之后疯狂响应的程序软件一样开始不断发出警告弹窗,上一个声音还没有消失,下一个声音紧跟着覆盖上来。
    机械的、刻板的、重复的、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声音。
    「诱饵」
    「打搅」
    「沉睡」
    「捕获」
    「猎人」
    「破坏」
    「醒来」
    几乎是在一秒种之类,这七个词语纷至沓来,覆盖了所有的思绪。
    这个声音十分强势地凌驾于所有思绪和情感之上。
    高高在上,不容置喙,让人感到厌烦。
    黑暗中,图安无端地露出了暴怒的神情。
    黑色羽睫下,浅灰色瞳孔微微颤动,像是背光面的月海掀起波澜。
    浪潮无声无息,却又遮天蔽日,吞噬一切。
    “停止。”
    他无声地朝着不知道谁下达了这个命令。
    瞬间,脑海中的声音被掐断了。
    耳后汹涌的轰隆声也在顷刻间停止。
    图安头上的那个电量耗尽的探照灯在此时也滋滋作响,重新恢复了微弱的光亮。
    探照灯亮起的瞬间,昙雅身子一歪,她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忍不住骂了一声。
    “我嘞个老蝶蛄蛹的,原来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他们脚下的地面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原地狂奔而被踢飞了很多泥土,呈现出一个类似浅盆的地形。
    “这个古文明可真恶心,怎么喜欢让人白费功夫消耗能量怎么不去健身房当跑步机?”
    昙雅骂骂咧咧地拽了一把图安,图安木然地跟着她往前走。
    这会没用多久,他们就走到了洞口,法布里正坐在原地打磨一根木条。
    那大概是她从垃圾堆里随手捡到然后带下来的,本来只是一个木框子的某部分,截面是方正的四面形,但是在法布里的细心打磨下,这根木条逐渐有了尖锐的顶端,看上去更像是一把原始的“矛”或“枪”。
    “哦,你们出来了,”法布里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举起手中的自制木矛,道,“我还想带着武器进去救你们呢。”
    昙雅脸色不太好看:“得了吧,就你,真进去了不知道是谁救谁呢。”
    法布里没有在意昙雅话里的嘲讽,只是看向昙雅身后,问:“他怎么了?”
    昙雅:“什么怎么了?”
    她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是灰头土脸点了吗,怎么,脸上脏点你就认不出来了?”
    说着,她回头,刚想说人也没有变啊,突然手上力量一重,图安摇晃两步,踉跄着走到从洞口外投射出的光亮里,然后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似的,重重地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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