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姑娘,该喝药了。”
    “有劳安公公。”
    白日里,桑晚暗暗记住了他的名字,温声道谢。
    “不敢。”
    安顺躬身进来,托盘中放了一碗汤药,两颗蜜饯,还有一盘精致的糕点。
    桑晚微顿,想起傍晚说想吃两颗,皇上竟还记得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元德清是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安顺则是他的徒弟,从萧衍之登基后,便一直跟在御前伺候。
    目睹过陛下给桑晚喂粥,安顺伺候桑晚,更觉理所应当。
    “今晚奴才守夜,姑娘有事唤奴才一声就好。”
    待桑晚漱口后,安顺才倒退几步欠身离开。
    从始至终,都没听到偏殿有萧衍之的声音传来。
    寝殿归于安静,窗外还有金鳞卫执勤的背影。
    宫变发生的太过突然,整整一天,现在才有空思索起以后。
    陷入柔软的床榻,舒服的伸展了下。
    意识到萧衍之晚上不宿在这里,桑晚放松不少,很快睡去。
    后半夜时,被窸窸窣窣的一串声响扰醒。
    听着外面的动静,桑晚瞬间不安起来。
    之前在猗兰殿,她时常睡不好觉,不是冷宫的妃嫔夜半哭闹,就是太监嬷嬷打骂的声音。
    因此总是浅眠。
    看窗外金鳞卫还在,浅浅松了口气。
    她穿着素白里衣,拿起白日的披风搭在肩上,将门扇轻推开一道缝隙。
    只见几位小太监从屏风后将浴桶抬出,又有人抬了张矮榻进去,置于她晌午沐浴时的屏风后。
    看样子,萧衍之才回来。
    桑晚眼睛瞪圆,浴桶里的水,分明已被鲜血染上了淡淡血色。
    再抬头时,门扉从外大力拉开,桑晚趔趄了下,被萧衍之扶着堪堪站稳。
    “阿晚想看,不用躲在门缝里。”
    屏风后摆弄矮榻的宫人皆低着头,不敢乱看。
    桑晚瞬间闹了张大红脸,她才没有偷看萧衍之沐浴!
    但不知为何,总感觉他的眼睛,比白日骇人。
    只是锐利的眼神中,染了些许疲惫。
    “是我占了陛下的寝殿吗?”她小声问。
    萧衍之已经换上明黄寝衣,逗弄道:“你说呢?”
    桑晚抿唇,“我可以回猗兰殿住的。”
    “满宫还乱着,只有朕这里最安全。”
    萧衍之目光如炬,桑晚已经睡了一觉,长发如瀑散在身后,在昏暗的烛光下有种朦胧的美感。
    她被帝王烫人的视线看的心慌,半低下头,看见萧衍之足上那双龙靴还沾着血。
    再联想方才浴桶中染了血色的水,吸气道:“陛下受伤了?”
    帝王勾唇,不答反问:“担心朕?”
    “没有……”桑晚撇撇嘴,牵强着说:“就是好奇谁这么厉害,居然能伤到您。”
    萧衍之勾起的唇角还挂在脸上,忽而冷笑:“让阿晚失望了,这是周家人的血。”
    周家,是皇后母族,太子的外祖。
    桑晚面色一僵,欲转身回寝殿,被萧衍之倏地拽住。
    她硬着头皮,不解地问:“可是,浴、浴桶里的水,为什么也……”
    帝王的脸骤然凑到面前,贴着她耳旁,声音很轻,摄人心魄:“不小心,溅到头发上了。”
    桑晚被吓得脸色煞白,又被帝王拽着腕子无法离开。
    或许这才是萧衍之真正的一面。
    恰逢门外有将领单膝跪地:“启禀陛下。”
    萧衍之:“说。”
    “周皇后已斩一指,军医止血后并未昏厥,太子仍未现身。”
    “知道了,明日继续。”
    侍卫领命离开,萧衍之看着面前的桑晚眼圈渐渐变红。
    轻拍她的后背:“胆子这样小,晚上还敢故意气朕?”
    桑晚低头,不想让萧衍之看她的眼睛,却再度看见龙靴上的血渍,刺目极了。
    气息渐弱,乍一听还带了丝娇软:“……您吓到我了。”
    萧衍之再气也不会对桑晚如何,只是可怜刚下了天牢的周氏族人。
    他拢紧桑晚肩头上的披风,语气温柔不少:“夜里寒凉,回去睡吧。”
    桑晚:“母后她……”
    “皇后对你好吗?”萧衍之问。
    桑晚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不仅不好,桑慧月这么嫌恶她也是受了皇后的言传身教。
    她是婢女所出,不值得被人放在眼里。
    萧衍之轻捏了捏她的耳垂:“身为嫡母,苛待公主,朕罚她不冤。”
    “罚?”桑晚抬头,很是不解:“不是因为太子潜逃吗?”
    偏殿殿门四敞,萧衍之怕桑晚受不住寒凉,圈着她带入寝殿。
    “他不会出来的,皇后
    的确是饵,但不是为了诱桑烨出现。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最后却化作杀她的利刃,这才是她的因果报应。”
    萧衍之对宫门外皇后的看守算不上严,甚至是故意放水。
    桑烨不忍看皇后受此折磨,但也明白现身必死无疑,大抵会命人动手,就算弑母,也要给皇后一个痛快的死法。
    恶人,总得自食恶果。
    “安寝吧。”
    帝王放下床榻旁的帷幔,脚步声渐行渐远,随后是门扉关上的声音。
    夜晚静谧,她甚至能听见偏殿屏风后,萧衍之翻身的动静。
    想到和他仅一墙之隔,心跳止不住加快。
    她居然和晋国皇帝,宿在一个殿内,不禁思绪乱糟糟的。
    理清他方才那一番话后,桑晚满目讶异,苛待公主,所以该罚?
    ——可皇后只苛待过她一人。
    桑晚很割裂,一面害怕,一面又觉得,萧衍之对她有点好。
    且从她的观察来看,晋国皇帝虽有嗜杀之名,却也没有滥杀无辜,下午听他们在偏殿议事,南国百姓都得到了善待,军纪严明。
    清晨来勤政殿时,一路上也没见到宫女被欺辱。
    比起南国的糜烂之风,不知好了多少。
    胡乱想着,渐渐睡去。
    这一次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天色大亮,已然过了用早膳的时辰,锦书立侍在殿内。
    看她已经回来当值,桑晚讶异:“锦书姐姐?”
    昨日在殿外挨板子的哭声,桑晚记忆犹新。
    没想到锦书忽的跪地:
    “谢主子仁慈,救了奴婢,但尊卑有别,奴婢断不敢承主子一声姐姐。”
    桑晚错愕,锦书昨日还唤她姑娘,今日就成了主子,不难猜出其中缘由。
    “我不喊就是,你先起来吧。”
    锦书身后还痛着,起身的动作很是迟缓。
    宫里的刑罚都很磨人,桑晚不忍:“你回去休养几天,不急着来我这。”
    锦书摇头,“陛下出征只带了奴婢一个宫女,定要尽心侍奉主子,不敢怠慢。”
    桑晚只好让安顺找军医,给她拿了些外伤药。
    见她又要跪下谢恩,抬手拦住:“等回到晋国,也是你在我身边吗?”
    锦书想到珠月,又不好给桑晚直言,是陛下早有准备。
    模糊回道:“奴婢应该只跟着主子了。”
    “日后既要朝夕相处,也不必如此多礼,免得生分。”
    锦书屈膝福礼,应了声:“是。”
    母妃还在时,皇后虽也厌恶,但到底不想背上善妒名头,装也装的贤德。
    皇帝不管她们母女,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却不能不管。
    故而也有乳母和教习嬷嬷,桑晚对宫廷礼仪制度并不陌生,也曾识字习书。
    十岁那年,母妃离世。
    猗兰殿本就偏僻,见她无人问津,便渐渐荒废起来,林娘娘想过继她,引得皇帝震怒后,就再也没人管她了。
    对锦书的侍候难免有些不习惯。
    临近午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
    桑晚从窗边的软榻上靠起身,想也是萧衍之回来了。
    她下地走向门侧,眼下这种情况,也不知该怎么同他相处。
    只缓缓跪下,守着规矩见礼。
    萧衍之还未进寝殿,便朝软榻望去,那里已经空了。
    踏入殿门就见桑晚跪在内侧。
    不等她开口问安,便低头将人拉起,“不必同朕讲这些虚礼。”
    桑晚浅笑了下,萧衍之同她讲的,早上她才刚给锦书讲过。
    但君是君,她是她,本就不一样。
    更何况,南国已经覆灭。
    帝王看了眼桑晚身后跟着起身的锦书,声音清寒:“若再有差池,你也不必回晋国了。”
    锦书吓得复又跪下叩首:“奴婢不敢。”
    太监们将膳食送入偏殿,元德清躬身道:“陛下,可以用膳了。”
    桑晚被帝王拉着在身旁坐下,试菜太监逐一用过后,元德清才传了侍从净手。
    锦书用绢布拭干水珠,也有模有样地替桑晚布菜。
    每一次入筷,皆在元德清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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