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恍惚间,又想起五年前,桑晚也是这般,把她视作珍宝的糕点递到自己唇边。
    那时她稚嫩的声音说: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可鞭子打在身上,又怎会不疼呢。
    萧衍之半凑过去,低头用唇齿夹走,湿濡的触感在桑晚指尖一扫而过。
    “好吃。”
    桑晚脸颊腾的就红了,低头兀自吃着,不再言语。
    帝王唇角微勾,略带笑意的脸上,眼底却满是寒意,“柳青志。”
    柳青志忙磕了个头:“是。”
    “你那柳府的管带——”
    萧衍之话语停顿,柳青志十分灵光,回道:“府中奴才不懂事,劳二爷亲自处理,是他的福气。”
    “呵!”萧衍之笑容渗人,轻飘飘地说:“这么大的福气,柳少主要不也沾沾?”
    柳青志面容一僵,磕下去的头没敢抬起:“二爷,小人恐无福消受,柳管带得罪了您身边的姑娘,是他罪有应得。”
    “方才不还说是福气?”
    萧衍之从始至终都没看柳青志一眼,端的一副漫不经心,视线总往桑晚那边扫去。
    “是、是我说错话了,那般卑劣之人,劳二爷处理,应是脏了您的手才对!”
    柳青志声线不稳,在江州作威作福惯了,虽和太后沾亲带故,但还是头一次面圣,到底不如柳家家主有底气,惶恐不安。
    但事情起因的那些衣裳是自家女儿的。
    柳家现任家主让他这个少主出面,一是冤有头债有主,二来,也是想考验锻炼他。
    柳青志心知肚明,但想起柳茂昨夜惨死的模样,还是惶恐不安。
    “昨日姑娘选中的衣裳我都带来了,给您赔罪,家中小女娇蛮任性了些,若知是姑娘相中,定会奉上相赠。”
    桑晚咬下的甜糕还在嘴里,不好开口讲话,下意识看了眼帝王。
    萧衍之抬手拭去她唇角的糕屑,动作自然,嘴里却说着:“拿去烧了吧。”
    桑晚微微错愕。
    安顺便将小厮带来的衣裳拿去院中,丢了火折子进去。
    云锦昂贵,却也易燃,火光将院子照的忽明忽暗,安顺则关上了后院的门,免得烟气进来熏到主子。
    只有死人的衣物,才会烧了去……
    柳青志张了张唇,终究没敢说出半个不字,磕头谢罪。
    萧衍之收回手,冲他冷声道:“抬起头来。”
    柳青志缓缓跪直身子,守着规矩不敢直视帝王,眼帘低垂。
    “是有几分神似。”萧衍之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柯沭,掌嘴。”
    柯沭:“是!”
    柳青志不明所以,刚猜到帝王口中的神似,大抵是指他和宫里的太后有几分相像,便眼前一黑,紧接着被打蒙了头。
    剧痛在脸颊蔓延,一下下的,不见萧衍之喊停。
    柯沭是习武之人,下手自然不会轻,不肖几下,柳青志唇角便溢出鲜血,求饶声也被打的四分五裂。
    跪在一旁的掌柜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恨自己不能从这消失。
    那可是柳家的少主,未来柳氏的继承人,当着这么多仆人的面,说打就打,柳青志却只能生生受着。
    甚至跪着不敢起身。
    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客栈,桑晚视线被柯沭尽数遮挡,看不见柳青志的模样,余光只看到柯沭不断扬起的手。
    约莫十几下后,萧衍之语气随意,喊了声“停”。
    柯沭侧身,站回帝王身后。
    柳青志的脸已经高肿起来,两个唇角皆流了血,样子狼狈不堪。
    萧衍之瞥了他一眼,“可有怨言?”
    柳青志张嘴便是血腥气,不知被打掉了哪颗牙,混着血沫子侧头吐在地上,连话都说不清。
    含混道:“是小人说错了话,不敢有怨。”
    安顺从后院回来,衣裳也烧完了,看到这场面毫无波澜,只替下柯沭的位置,让他去洗沾了血污的手。
    桑晚却是阵阵反胃。
    她见过周皇后被刺死那日的血,染红了大片白布,本以为不会有过多反应。
    可柳青志的模样,加之吐出去的血水,实在倒人胃口。
    萧衍之见状蹙眉,“别在这碍眼了,昨日之事,到此为止。”
    柳青志磕头谢恩,起身后有小厮拿出绢布想替他遮遮,身后传来帝王幽寒的声音:“就这样回去,还是说,你想躺着回去?”
    柳青志忙转身作揖:“小人不敢!”
    闹了这样一出,桑晚手中的甜糕终究没能吃完。
    萧衍之毫不介意,握着桑晚的细腕,便将她手中最后那一小块甜糕送入自己口中。
    桑晚急道:“那是我用剩下的——”
    帝王轻笑:“更甜了。”
    桑晚虽急,却也无可奈何,红艳艳的耳垂甚是可爱。
    侍候桑晚这些时日,锦书原以为自己对帝王多大的宠溺,都能做到不那么惊讶了。
    但方才这一幕,还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晋国天子,也会有这样平易近人的时候……
    客栈掌柜一改从前,点头哈腰送走他们几人,胆战心惊的模样,就差跪下来送行。
    还是来时的马车,安顺和柯沭在外驾车,除了萧衍之和桑晚,锦书也一同坐在里面,谨慎细微。
    车驾不算宽大,她和帝王坐在一边,锦书坐在另一边的角落。
    不多时,桑晚便昏昏欲睡,靠着门板频频打瞌睡。
    萧衍之并不提醒,一炷香都不到的功夫,桑晚便撑不住脑袋,靠着帝王肩头睡着了。
    帝王轻声发问:“她昨夜睡得不安稳?”
    “回陛下,姑娘昨夜好似未曾入眠。”锦书回道。
    待桑晚睡熟了些,萧衍之才伸手将女孩圈进怀里,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两个多时辰的路途,帝王愣是一动没动,进了滨州城,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车驾直直进了滨州府衙,和銮驾汇合,萧衍之将桑晚抱下马车,她才意识朦胧地转醒。
    “陛下?”
    萧衍之忍笑调侃:“睡这么熟,朕把你发卖了,你都不知。”
    两人挨得过于相近,桑晚这才发觉已经到了地方,还被萧衍之腾空抱着。
    红着脸解释:“陛下身上的龙涎香,我闻习惯了,睡得安稳……”
    之前在南国皇宫,日日都能闻见,桑晚也没想到今日竟能睡这么沉。
    萧衍之:“阿晚是在怪朕,昨夜没有陪你安寝?”
    桑晚眼神微缩,小声辩驳道:“才不是……”
    帝王笑着将人放下,见她害羞便不好再打趣。
    寝殿里身形和他差不多的人,还穿着御用卦袍,和元德清一并跪在门槛边上迎驾。
    昨日便是那侍卫,坐在銮驾里以假乱真,进了滨州城的。
    元德清:“陛下,滨州官员昨日和今晨皆候着见驾,奴才以您龙体欠安挡在院外了,您看……”
    萧衍之拉着桑晚往里走,像是早有打算:“吩咐下去,晚膳朕与滨州官员同膳同饮,明晨返京。”
    第17章
    “……
    太阳渐落,桑晚午憩醒来,不知梦见什么,连手心都浸了层薄汗。
    第一时间向窗边矮榻看去,萧衍之不在。
    隔着屏风,只能看见外室有许多人影。
    锦书听到动静,弓腰进寝殿递去温茶:“姑娘可算醒了。”
    桑晚口干极了,接过茶水喝了许多,视线还未清明,脑子也跟着乱乱的。
    这一觉,好似睡了许久。
    见她不语,锦书担心道:“可要请钟太医过来看看?”
    桑晚摇头,“昨夜没睡好,现下睡醒胸口闷闷的,出去走走便没事了。”
    锦书犯难:“陛下说让您好生装扮一番,晚膳一同前去,时辰快到了。”
    桑晚视线微顿,午憩前听萧衍之说,好似要和地方官员一同用膳,她去……合适吗?
    起身去了外室,才发现方才醒来看到的人影都是滨州府侍女,不知是何时侯在这里的,昨日买的衣裳首饰也都摆在明面。
    见桑晚出来,齐齐福礼:“娘娘万福。”
    小丫头们年岁看起来不大,虽都是府中丫鬟装扮,却是一顶一的貌美。
    纤纤玉指,葱白细嫩,哪里像下人们的手。
    桑晚只微微错愕,便在妆台前坐下,音色很淡:“我不是宫妃,不必这般。”
    身后的侍女低着头,互相看了几眼,悄悄起身,有疑惑,也有的人眼里更是生出光泽来。
    若不是后妃,只是路途相看上预备带回宫中,那她们的机会岂不是更大了?
    锦书早就猜到桑晚会是这种反应,嘴里说着:“这位是桑姑娘。”
    心底却早已料定,这声娘娘等回宫后,还远吗?
    不过是桑晚自欺欺人,不愿意罢了。
    如锦书所猜,桑晚只选了最简单款式的衣裳和朱钗,并没有繁多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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