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婧这会儿眼中倒是清净,比起旁人装镇静的模样,她看得十分认真。
    只是渐渐地,眼中透出一抹玩味的笑。
    戏台上的女子好似爱恨交织,又带了些许怨气。
    桑晚看得正入戏,却被帝王抬手叫停,视线横扫:“这《贵妃醉酒》,是太后点的戏?”
    台上的戏子跪着回话,一颦一笑间,仿若真的是杨玉环转世,不愧是名角儿,人物刻画的十分凄美。
    “回陛下,是太后娘娘所点。”
    “杨贵妃被逼死于马嵬坡,玄宗才堪堪稳住帝位。”
    萧衍之摩挲着桑晚的手背:“太后点戏别有用心,她敢点,你们也敢继续唱?”
    帝王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和殿外的大雪一般,透骨寒凉。
    桑晚惊觉,她史书看得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闻言也淡淡蹙眉。
    萧衍之:“太后都走了还继续唱,是想说朕昏聩,还是说阿晚——红颜祸水?”
    此话一出,梵音阁内众人跪了一地,直呼不敢,桑晚还被萧衍之攥着手端坐于主位。
    同样坐着没动的,还有东陵婧和北狄圣女索尔丹。
    她们此刻代表的是东夷和北狄。
    东陵婧本就胆大,没有要跪的意思,索尔丹都起身了,被东陵婧硬生生拉着,按在椅子上没动。
    在萧衍之和桑晚背后,温柔的面庞上,满是玩味的笑。
    姚淑兰请的戏班子在京中很是出名,名角儿层出,能在御前唱戏的,更是一等一的好。
    班主额头满是冷汗,从侧面出来跪到皇帝眼前:“陛下明鉴!草民岂敢非议皇家事,更绝无此意。”
    帝王看似并未冷脸的外表下,周身满是寒意。
    “今儿是除夕,朕不想闹出人命来。”萧衍之面无表情地吩咐:“赐拔舌之刑。”
    班主和戏台上唱着玄宗帝和杨玉环的两人,都磕头求饶不止。
    很快便有金鳞卫将两人拖下去,哭喊求饶声十分尖锐,不愧戏腔一绝。
    班主仍在帝王面前扣头不起,痛心疾首道:“陛下!戏子若没了声音,那同废人何异?这比杀了他们还痛苦!不看僧面看佛面,求您——”
    元德清赶忙拦住:“班主快起来吧,御前行事这般没脑子,可是要拖累整个戏班的人。”
    若非为了桑姑娘,陛下又怎会容忍慧明方丈活到现在?法华寺怕也会……生灵涂炭。
    让东陵婧意外的是,桑晚居然没有张口求情。
    眼眸中不禁多了抹欣赏的颜色,桑晚的确比秋狝遇到时,变了许多。
    更有上位者该有的从容和威仪。
    宫外关于桑晚的言论四处流窜,在天子眼前唱这出戏,不亚于挑衅帝王颜面,本就是自寻死路。
    纵然点戏的是太后,但现在姚淑兰已走,但凡有些眼色,都该让帝王重新点戏才是。
    戏班的班主在元德清的暗示下,早已吓去了半条命,比起台上方才的二人,若让整个戏班都丢了性命,才是罪过。
    他膝行到萧衍之面前,从
    怀中掏出戏折,双手微颤:“请陛下点戏。”
    帝王看向桑晚。
    这次班主聪明不少,又往桑晚那膝行了一步,不敢抬头看座上人,恭敬地说:“请姑娘点戏。”
    桑晚并未接过,面带浅笑,声音婉转清贵:“我不大懂这些,班主来选吧,也好将功折罪。”
    班主目光一滞,悄悄抬眼,见帝王并不反驳,再度叩首:“草民定不负姑娘所愿,但需一炷香的时间,容他们做些准备。”
    萧衍之淡淡嗯了声,班主领命退下,元德清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真怕这班主惹恼了帝王,在除夕当天,让整个戏班子葬送了性命。
    这样一来,岂非让姑娘陷入众矢之的,更是如了太后的愿。
    帝王又怎会不知,姚淑兰走都走了,还要给他留步棋,也是阴魂不散。
    闹剧结束,身后跪着的宫妃也都纷纷起身,坐回椅上。
    从前桑晚心软,但自从锦书死后,萧衍之也用行动让她明白,在宫里,心软是最没用的东西,反而会给旁人可乘之机。
    世人皆苦难,她尚且不能自渡,何谈旁的?
    桑晚迁去凤仪宫后,也让萧衍之满心欢喜。
    枕边人潜移默化的转变,实实在在地踩在了帝王心尖上,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桑晚,凤仪天下时的模样。
    萧衍之掌心炙热,攥着她竟比手炉还要舒服。
    桑晚索性将手炉放在桌上,一双小手都放进了帝王掌心。
    萧衍之侧眸笑得温润,眼皮抬了抬。
    桑晚解释:“手炉凉了,陛下攥着吧。”
    “好。”
    帝王将另一只空闲的手也落在桑晚手背,暖的认真。
    梵音阁内虽烧着地龙,但因内旷,热气并不聚拢。
    桑晚唇角难压,小声在帝王耳旁说:“陛下,您现在这样,当真听话极了。”
    放眼整个皇宫,怕是没人敢说这般放肆的话。
    偏生萧衍之笑容更深,“那阿晚是喜欢朕听话些,还是……不那么听话?”
    帝王的后半句暗含深意,桑晚当即想到了些十分亲密的画面。
    顿时没了声音,嗔怪地看向他。
    萧衍之并不敛着声音:“朕懂了,阿晚是要分场合的,比如在——”
    “陛下!”
    桑晚掐了掐萧衍之掌心的软肉,和抓痒似的,小声含混道:“这么多人呢……”
    萧衍之并不在意,更看不见坐在身后的一众妃嫔。
    只笑着打趣:“阿晚面儿薄,朕不说就是。”
    话音落下,戏台上响起声,再度唱了起来。
    对后妃和东陵婧而言,梵音阁方才发生的那些,可比戏台上的戏好看百倍。
    柳文茵坐在妃嫔末端,也不敢先一步离开,双手绞着帕子,眼中忿忿。
    却不得不听姚淑兰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东陵婧打了个哈欠,桑晚看得津津乐道,萧衍之时不时给她讲着典故出处。
    看得出,这次班主是用了心的。
    外头天色渐暗时,戏曲终于落幕。
    班主战战兢兢,再度跪到帝王面前:“陛下,时辰差不多了,今日的戏曲该闭了。”
    萧衍之这才正眼看向戏班班主,“这不是会选吗,非要唱那自寻死路的戏。”
    方才戏台上再度唱的,是《龙凤呈祥》,祈愿新的一年宫廷内外吉祥如意、国泰民安,更是映衬桑晚身份。
    且这出戏是桑晚让班主选的,也是在无形中,给她立下威严。
    “草民有罪,心思愚笨,这才触怒龙颜,实在不该。”
    班主应是想通不少,提前想好了说辞。
    “既然阿晚说将功折罪,朕便不再追究。”
    萧衍之起身,外头雪落仍旧未停:“趁天还没黑,早些离宫。”
    班主心中石头落地,磕头谢恩:“是,草民即刻带着戏班离宫,多谢陛下!”
    帝王起身,梵音阁内众人都跟着一同起来。
    外头停了许多轿辇,都是来接各宫主子去明和殿赴除夕夜宴的。
    往年萧衍之不在,皆跟着太后仪仗,一同前往。
    今时不同往日,但于她们而言区别不大,只不过是将太后仪仗,换成帝王銮驾罢了。
    外头的雪落了一天,积雪很厚,虽不断有宫人清扫,但也止不住一刻不停的飞雪。
    快行至门口时,萧衍之弯腰,打横抱起桑晚,这才出了梵音阁的殿门。
    安顺打着伞连忙跟上。
    短短一小截路,足以看出帝王偏爱。
    桑晚小声:“轿辇就在梵音阁外,陛下不用抱我的。”
    她余光还能看见身后妃嫔,神色各异地看着她,东陵婧更是冲她眨了眨眼,看起来心情不错。
    萧衍之走的快而稳:“外头天寒地冻,等到明和殿,又该和朕说脚冷了。”
    “怎就那样娇气?”桑晚嘟囔。
    帝王轻笑,在轿辇前放下桑晚,珠月已经从另一侧掀起幕帘。
    “不娇气,是朕舍不得。”
    萧衍之看向桑晚的眼神不加掩饰,炙热异常。
    桑晚羞赧,低头率先坐进龙撵,极小声说:“谢陛下关怀……”
    *
    宫中处处点了大红灯笼,天色还未完全黑下去,桑晚在飘着雪的路途中,看着宫道上喜庆的颜色。
    这是她第二次来明和殿,比起上次万寿节时,气氛更加松泛自在。
    来赴宴的还是那些面孔,只是少了秦臻儿,多了小豫王萧然。
    王宫贵胄都到的差不多了,东陵婧瞥见人群中见礼的姚绍明,面色倏地冷下不少,嫌恶分明。
    万寿节时,桑晚还想着钟妍会不会也在,毕竟钟旭做到了太医院正的位置,已是太医中最高的官级,位至五品。
    但也是那日知晓,这种宴席,皆是五品以上官员,最次也要从四品,且只有京官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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