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怀柔杀来的兵权,在六镇的势力,一直是上面这位忌惮的,上一世便是如此。
    皇帝应该也没想过他会回来,想杀他,却不能立刻杀,还要维持着君臣父子的几分颜面,怕是比蚂蚁在背上爬还难受。
    想到上一世,比自己早走几年的帝王,那并不算多好的下场,元衡莫名冷笑了声。
    皇帝脸色更难看了,胡须一板,嘴角越压越低。
    大太监王德适时来禀,“皇上,杨少将军求见。”
    皇帝自是知道杨知聿为何这时来,正憋着一股子气,只道:“不见,让他滚。!
    大太监愣了一瞬,而后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门未关上,身后便传来洪亮的声音,“陛下,臣有田租赋税之事要禀报。”
    皇帝听到了门外的声音,沉默片刻,抬眼,“叫他进来。”
    杨知聿跪地行礼,顺带将带进来的人摁了下去。
    皇帝看着被带进来的人眼熟,好像是管田赋的司农丞。
    杨知聿道:“陛下,昨日之事臣已查明。”
    皇帝扫了眼神色慌乱的柳闻,厉声道:“说。”
    杨知聿颔首,道:“柳氏二房虽掌京郊事,但按照律法,田西村的地本是村民所有,然这几年村中作物却都由柳家人掌控。而那二房三子到庄村子上并非为了巡查,而是看上了村中一未出阁的姑娘,行苟且之事。”
    柳闻听此大惊,张口大骂,“你血口喷人!这村里的人都死了,难不成是鬼告诉你的?”
    杨知聿睨了一眼,并未理会,继续说道:“柳三公子是被那姑娘的父亲所杀,柳家六公子为了泄愤,掩盖真相,欲带人屠了整个村子,却被反杀。有村民逃过一劫,如今就在臣那里,可做人证。”
    柳闻欲狡辩,又被杨知聿打断了话,“陛下明鉴,柳家所犯罪行并非只这一条。这些年柳家二房私占良田,动用私权,不缴田赋,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狡辩。”
    那司农丞一直跪着,适时叩了头请罪,“臣也是受人胁迫,愿将功补过,还请陛下赎罪。”
    皇帝不置可否,冷眼扫过台下每一个人的神色,显然不全信。
    不待进一步揣摩,只见杨知聿义正辞严道:“陛下推行均田令,鼓励农耕桑种,太尉远在晋阳,却也帮陛下推行此律,可如今竟有人在皇城脚下屠杀农户,为非作歹,如此藐视皇恩,实在该杀。”
    此番话说下来,实实在在给皇帝将了一军。
    如今人证物证在那里,若在一味追查这柳家大房的死因,无疑打了自己的脸,只怕还会引得官民不满。
    他刚才提到晋阳那边,分明是故意的,若是不处理柳家,怕是晋阳那边也会有所动作。
    皇帝眉心直跳,最后目光落向浑身发抖的柳闻。
    “你可知罪?”
    柳闻微微抬身,却没再狡辩,“禀陛下,杨将军说的这些皆是二房所为,臣实不知情,至于臣那逆子平日被他母亲纵得无法无天,不想竟是酿成大祸。”
    “臣对妻儿管教不严,又未能及时察觉,约束手足言行,确实有罪。”
    这话虽是认罪,却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在场的人谁都明白,谁也没再揭短。
    除了未在殿中争辩一二的柳家二房,还有那死的不明不白的大房六子,其余人各自安好。
    出了殿门,杨知聿却还是一直跟着元衡,看了看他走的方向,便知他并不是要回王府。
    “你跟着我做甚?”元衡开口,冷声问。
    杨知聿勾起唇,“没怎么,想去你的别院看看。”
    元衡未说话。
    杨知聿余光看向他,“你给岑姑娘顶罪,是…”
    他话锋一转,问:“是当真看上了?”
    元衡转头,掀起眼皮,显然是在警告。
    杨知聿并不害怕,反而笑了,“怎么还不让说了?你把这虞家姑娘养在别院,能瞒住外面人,却瞒不住我。”
    “你打算怎么办?”他说着,声音逐渐听不出情绪,“是准备纳了做个妾,还是打算就这么无名无份地养在外面?”
    元衡都没点头,反倒注意起另一件事。
    上一世,这人和岑璠分明只打过几次照面,这般反应着实古怪。
    他斜看过去,只瞧见杨知聿气定神闲
    的笑容,眉头紧皱,马一打,甩了杨知聿一截。
    杨知聿铁了心当狗皮膏药,跟他到了别院。
    元衡倒也没送客,径直去了书房,也没让他见到岑璠。
    杨知聿看了眼书房外新栽的梅,挑起嘴角,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干讽了一句,“殿下倒是喜欢上养梅了?”
    “是又如何?”元衡并未不遮掩,也没多客气,回道:“这满院子养的都是梅,什么梅都有,你若看不惯,请便。”
    杨知聿没生气,不要脸地跟进了书房,默不作声打量了房里的布置,不着痕迹又瞧了眼瓶里养的梅。
    “其实我只是好奇,昨晚柳家人死在田西村,消息是如何这么快传到殿下那儿,一个晚上竟还找了证人来?”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元衡转过身去,冷眸看他,半晌有余没说话。
    他思索许久,反问道:“那柳家人私占田产的罪证,难道也是你一日之功?”
    杨知聿接住他的眼神,坦坦荡荡答,“自然不是,若不是此番为了你,怎么也会等找到柳闻的把柄后再揭发这些罪证。”
    元衡本就是为了岔开话,闻言也未追问,走进内间坐下。
    案边摆了酒,杨知聿坐在对面,刚提起酒壶,却听到敲门声。
    而后一阵声音传来,温柔平静,却也能听得清楚,“民女求见晋王殿下。”
    元衡听到岑璠的声音,又看了看正在倒酒的男人,陡然想到上一世和离的时候,一时有些恍惚。
    那时她大雪天站在书房门外,他本来并未打算见她……
    元衡看着对面的男人,眼中倏地多了些别的情绪。
    杨知聿并未抬眼,看不清神色,什么也没说。
    房内静得只剩下酒落进杯盏的声音。
    这一次,元衡站起身,自己去开了门。
    岑璠站在庭内,并未打算进去。
    “晋王殿下。”她行了一礼,欲言又止。
    “何事?”元衡主动开口问她。
    岑璠抿了抿唇,讲出了这几日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前因后果,“民女知道,殿下之所以不放民女走,是担心民女会将那日之事说出去。”
    她不着痕迹看了眼门口那棵梅,在瞥到冷着脸男人时,又收回目光。
    “殿下也是知道的,民女身份低微,这件事说出去对民女没有好处。”
    她抿了抿唇,见他不说话,怕他还不肯放她走,终于行了个大礼,自顾自地说,根本没给人插话的余地,“殿下是民女的恩人,这份恩情民女谨记于心,还请殿下放心。”
    第13章 春梦
    元衡双拳紧握,眸却是越来越冷。
    他见识过她骨子里有多倔。
    面前的女人身形本就单薄,如今手还伤着,只能手心朝上,用手臂撑着地,其实行礼行得并不算端庄得体。
    可就算这样,说完后还是执拗地不肯起身。
    她向来少言,如今为了离开他的院子,能说这么一大通话……
    倒是为难她了。
    元衡闭着眼都知道,他若不在这里亲口答应,她怕是不会起来,就这样一直别扭地跪着。
    “随你。”
    他撂下这句话,甚至没听完她的道谢便回了书房。
    杨知聿在书房喝酒,听到他进门,道:“说完了?”
    元衡“嗯”了一声,并未透露多。
    杨知聿不嫌事大,狭长的眼中似带了刺,毫不客气地往他心窝上戳,“她家中还有个胞弟,自是挂念,你留不住的。”
    元衡你睨他一眼,却并不恼怒,从容道:“我救她,不过是觉得留着有用。”
    “是吗?”
    元衡眼垂下,淡淡道:“以她的身份,留着并无用处,舅父也不会允许。”
    这话不知道是给谁听的。
    杨知聿并未放在心上,回道:“你知道就好。”
    *
    就和晋王说的一样,岑璠回到家并未有人刁难,也无人来找她谈话,想必是他派人来说了什么。
    乳娘看到她的手,哭了好一阵,嗓子都哭干了,珝儿脸上的疹子也消下去许多,听说了自己走后的事,也怔了许久。
    似乎只有伤了手的本人不怎么在意。
    手上的伤口已经合上,可还是会时不时的疼,尤其是夜里,疼得像往骨头里钻,槿儿按照太医给的方子,按时给岑璠换药,丝毫不敢懈怠。
    接连几日,院子里都算得上清静,柳家人没来,她那父亲也没来过问半句。
    岑璠觉得古怪,便让墨群找人向外打听了一番。
    原来就在她回来前的一天,天下亲自下旨,罢了柳家二房的职,而那柳家大房忽然将自己的夫人送去了佛堂。


章节目录



在逃王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北庭暮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北庭暮雪并收藏在逃王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