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若能大仇得报,她能从此解脱,和她游山玩水,丹青垂钓,现在看来也不能如愿。
    她是皎皎明月,而自己沾染上仇恨,惹上这些在阴暗中饮血的人,便永远不可能像她那样干净无尘了。
    岑璠眼睛一酸,泪光隐约闪烁。
    她闭上眼,指甲掐进手心,将泪意硬生生掐了回去,换上自己昨天沾上酒味的衣裳,用一只簪子随意挽了发。
    向外走时,她瞥了眼榻上坐的男人,便直朝着门去。
    “你过来。”元衡叫住
    岑璠转过身,犹豫再三,未动。
    “进去,拿梳子。”
    岑璠打量着他,眉微微下压,“殿下要做什么?”
    元衡不想同她再磨,扶住一旁的凭几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看了一眼她的头发,转到她身后。
    细长的手指将簪子一拽,乌发如瀑般散开。
    她的发不算少,他一手圈住她的发,另一只手将攥出褶皱的发带绑在她的发上,系了个结。
    他绑的并不好,发带两端一长一短,系得松松垮垮,两旁的头发在绑的时候从指间漏出,散乱开,比她刚睡起来时还乱,动作轻而笨拙,又显得固执。
    岑璠一动不动,由着他做完这些,转过身去,抽走了他指尖夹的簪子,走了出去。
    元衡手停了一瞬,跟着她往外走。
    门口站的全是侍卫,和昨日见到的人完全不同,郑家的人撤得干净。
    “阿湄呢?”岑璠停住脚步,又问了他一遍。
    元衡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在意郑伊湄。
    他记得她们曾经并无交集,连见面都不曾。
    若说唯一的关系,也只是因为他想过要娶那郑家女,而她有所介怀。
    “殿下放过她,我不会再想着走。”
    她身上的酒味时不时就能闻到,再听到这话,元衡心底更不是滋味。
    可到底只是个女人而已,倒也不必在意。
    他冷漠道:“她无事,带走她的是她的父亲,并非本王。”
    岑璠转过身看他,似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也觉得对。
    他就算再疯,
    应该也不敢乱闯世家的院子。
    她连累了阿湄。
    “你放心,郑家只有这一个女儿,只要你还在这京城,便不会有人动她。”
    岑璠知道他话中的意思,知道多说无益,又问道:“那墨群和紫芯呢?”
    “你回去了,他们自然也能回去。”
    山间微风拂起,散在两鬓的头发吹得乱了些,岑璠抿唇,将发拨在耳后,未再停留,向外走去。
    门口停着一辆牛车,比昨日见到的那辆相比不遑多让,她脚步顿了顿,自己拽了裙摆走上去。
    元衡跟着她上了车,坐在她身旁。
    这辆车车宽敞平稳,银香案上的忍冬花纹结香炉里熏有正儿八经的迦南香。
    岑璠侧头看着窗外,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一行人只在城门口停了片刻便放行,无人敢拦下。
    一路穿过铜驼街,岑璠终于说了一句,“香铺的父女呢,殿下把他们怎么了?”
    元衡缓缓扭头,皱着眉看她,嘴角紧绷,隐忍着情绪,许久之后才道:“他们无事。”
    他神情淡漠,像是理所应当,又像是故意提及,“他们不是你的同乡?本王当然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岑璠却无动于衷,“那他们怎么会告诉你?”
    元衡道:“当年虞家迁坟之时,曾和京城回来探亲的商贾在路上起过冲突,虞家护卫打伤了一位姑娘的眼睛,那家同行的老人目睹惨状,没过几日便死在了彭城。”
    “如此大仇,我想那对父女不会轻易松口,可毕竟和你认识,也不敢用刑,万一伤了你肯定要怪,就想了些别的法子。”
    岑璠并未理会他话中的讨好,问道:“什么法子?”
    “你放心,不过是又在那香料里添了些东西。”
    岑璠默了声,视线看看垂下。
    “可是觉得不妥,想再多留几年?”
    岑璠并未说什么,深吸一口气,道:“这是殿下想做的事,莫要加上我的意愿。”
    元衡提起唇角笑了笑,“自然,本王说了要帮你报仇,便不会脏了你的手,你大可当作什么都不知,从未经手这些。”
    岑璠捏紧了裙摆,眼神失焦,看着别处,显然对他说的并不感兴趣。
    元衡又道:“你要想亲手报仇,本王也可以把刀递到你手上。
    岑璠未说可否,手指挑开窗幔,向外看去。
    元衡未转头,目光聚在她那张表面淡漠世俗的模样。
    她没有拒绝他,便是默认。
    她比他想象中的,更心狠,更有意思。
    他知道她为何一直看着窗外,吩咐了一声,直向大市而去。
    大市中热闹熙攘,布衣居多,见到华贵的牛车纷纷避让驻足。
    透过帘幔,岑璠看到了香铺中坐着的盲女。
    元衡伸手帮她挑起帘子,让她看个清楚。
    日光斜入,照得她的脸庞更加白皙,岑璠顿时觉得刺眼,眯起眼眸。
    外面观望马车的人偶然瞥见两人,似是认了出来,同两旁拿着酒葫芦的友人说了几句。
    岑璠听到了些,放下了帘幔,按下男人的手臂,“看到了,走吧。”
    元衡顺势放下手臂,却未收回,撑在窗槛上,问道:“你是不想让别人看到?”
    这样一来,岑璠眼睛未眨,也未理视他的语气不善,“殿下误会。”
    元衡收回手臂,转而下了车。
    岑璠未动,好在他也没让她跟着下去。
    再回来时,元衡修长的手指上多了包药材。
    岑璠注视着他拎着药材的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想问。
    “伤药。”他没由来说了一句。
    岑璠不禁又仔细瞧了几眼。
    从今天晨起见到,她便能看出来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
    皇室一脉本就长相便俊美,这晋王又是皇子中相貌最好的一个,凤眼高鼻,睫微长,此时发未束起,病色遮挡住些锋芒,更显出几分柔美,是当下百姓贵族最欣赏的那种长相。
    岑璠打量片刻,收回目光。
    左右与她无关,伤已经在那儿了,也无需她做什么。
    元衡手指微微收紧,声音冷硬,转过头去,“回王府。”
    “殿下,虞家离大市不远。”她提醒道。
    不像前一次留她在别院时,心思还有所隐藏,元衡直言道:“你现在回虞家,孤不放心。”
    岑璠了然,不再多说,闭上了眼。
    元衡已经习惯了她这般要死不活的态度,“大婚在两个月后,也没多少时日,随孤去看看,不好吗?”
    这话虽是在问,可岑璠知道,这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也不想他在马车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凭殿下安排。”
    元衡手指绕着药材包上的细绳,也未再多言。
    王府和虞家分别在东西两角,车又绕了一大圈,才停在王府的大门前。
    那大门气派非凡,门铆兽环,飞檐瑞鸟,和她梦中的很像。
    不,她梦中的大门比这还要恢弘。
    岑璠不经意往后退了一步,却是抵在了硬实的胸膛上。
    男人的声音压的低沉,似是不悦,“这王府难不成会吃了你?”
    岑璠身子又僵了些。
    两侧的大门打开,岑璠依旧站在原地,元衡干脆握住她的手腕,迈开步子。
    岑璠默不作声抽开手。
    元衡顿了顿,倒也没强迫她。
    她走的不快,元衡却非要和她并排走,步子放缓得不自然。
    迎面而来的韩泽和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倒着步子,恨不得一路小跑。
    岑璠没见过韩泽,可看清楚相貌后,却莫名觉得熟悉。
    韩泽气喘吁吁站定在两人面前,给自家主子行了个礼,而后上下将岑璠打量一番。
    面前这位姑娘头发梳得凌乱,衣着朴素,可却是清若芙蓉,美得干净,想必是那虞家生出来的女儿。
    韩泽退开一步,腰弯得更低了些,毕恭毕敬和她打了声招呼。
    “何事?”元衡问道。
    韩泽起身,瞧着两张冷脸,知此次他家殿下出去,定是谈得不愉快。
    想这位殿下惯来的手段,必是同这位姑娘来硬的,能谈妥才怪。
    这么想来,他要说的,也更难开口了。
    “到底是何事?”
    韩泽支支吾吾,最后用胳膊肘捣向来时路,“杨将军刚才来了府上,非要等殿下回来,现下正在燕誉堂等着呢…”
    第26章 人,我不可能让
    岑璠闻言,余光看向元衡。
    元衡轻轻一笑,全然没有愤怒,眼神中满是轻蔑,视线都是向上的。
    岑璠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在她看来,只觉得他这副姿态,像是只赌场里斗赢昂着脖子的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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