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登时受到巨大鼓励,带着她们走到美术展馆里。
    “这是最近馆里在展览的,画家马克夏加尔的名作系列,他的作品色彩丰富,非常浪漫,天真,充满诗意……”
    “比如这幅《黑手套》,穿婚纱的妻子位于摇摇欲坠的世界中央,被唯一的光明所笼罩。这代表在他眼中,爱情神圣光明,他爱的人,就是他混乱世界里的光。”
    说话时,她直视着程时鸢,过于深邃的眼窝轮廓,传递出深情款款的含义。
    令人总觉得,她像在借着剖析这幅画,表白自己的心意。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来自夏知燃的一声嗤笑。
    “爱情神圣光明?”
    夏知燃抱着手臂,打量着这幅色彩诡谲的《黑手套》,慢条斯理地指出:“掉落的黑手套,将要倾塌的房屋,不详的红鸟,都围绕着画面里的新娘。”
    她瞥过望舒,而后才意味深长地,看向程时鸢:“小孩子才幻想爱情单纯又美好,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知道,它危险,扭曲,充满了未知的混乱。”
    明明程时鸢是被点到的那个,但看起来更加义愤填膺的,却是望舒。
    她才十九岁,正是藏不住话的年纪:“如果是危险,混乱扭曲的关系,最初就不应该开始。”
    家里人都当夏知燃多年前转学回国,是迫于以后接手国内家族业务的压力,提前将学业转回到国内,方便适应生活。
    可是她却在凌晨起夜时,听见了夏知燃在阳台上跟朋友的一通电话:
    “我就是想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害死了我哥,还连累得我,现在突然变成什么众望所归的继承人。”
    “说起来,她和我哥还订过娃娃亲,听说就是因为她不想在这个年纪订婚,吵着闹着说要取消那个荒唐婚约,我哥想去哄她,才在暴雨天出门。”
    “这位凭一己之力,就改变了我们家族继承顺序的‘大嫂’,我不应该去见一见吗?”
    那时候望舒还小,听见这番话时,只觉心中被一股更甚夜风的寒意所支配。
    她那会儿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发觉夏知燃眼中一刻未停,从多年前流淌至今、绵延不绝的恨意,望舒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在程时鸢跟前。
    她语气坚定,正义感十足地看向夏知燃:“如果不是由纯粹的爱意而出发的情感,最后不光会伤害到别人,也会伤害自己。”
    “有些错误的事情,就停在这里,好吗?”
    高挑的身形,像一面能抵御风雨的坚实盾墙。
    程时鸢看着跟前这个似乎有无限勇气的女孩,明明是站在室内,却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被炽热的太阳所照耀。
    她忍不住朝太阳靠近了一步。
    但这轮耀眼的烈日,却无法驱散夏知燃的阴霾。
    夏知燃拉下脸来,面无表情地训斥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做事了,你就是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望舒?”
    看着被望舒这个身形恰好完全挡住,仿佛配合地躲在大只玩具熊后面,在和自己玩躲猫猫的程时鸢,顿了顿,她故意提醒:
    “你挡着你小程阿姨的路了。让开。”
    突然喜提“姨”字辈,程时鸢:“……?”
    见到望舒在夏知燃“超级加辈”的压制下,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明明身高将近一米九,却好像一只无害的,沮丧的大型幼兽。
    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她头顶的柔软绒毛,哄一哄。
    于是程时鸢露出和善笑意,笑眯眯地开口:“你和夏知燃是亲戚吗?但不管你们什么辈分,在我这里是各算各的哦。”
    “你可以叫我程时鸢,也可以叫我程程,总之,我可不要年纪轻轻给人当姨。”
    原本还垂头丧气的望舒,听见这话,好似获得了某种特殊准许。
    头也不回地,敷衍地朝夏知燃丢去一声“小姨”。
    随后眼睛里闪烁起熠熠的光,如同盯着肉骨头一样,对程时鸢中气十足地唤道:“程程!”
    为了让自己更熟练地叫出这个称呼,她一叠声地开始练习:“程程,程程,你想不想看别的画,这个美术馆二楼还有绘画的创作室,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像咬着飞盘的大型犬,在热情地邀请路人一起陪玩。
    谁能拒绝一只大金毛呢?
    程时鸢眼中出现几分纵容,也笑着朝夏知燃伸出手,难得大方,愿意同她一起带孩子。
    但夏知燃捉住她手腕的刹那,却以一股截然相反的力道,将她从望舒身边拉开。
    此前,夏知燃只不过是受到家人委托,抽空来这节目看看晚辈,可现在发觉望舒从出现开始,一双眼睛就黏在了程时鸢身上,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虽然不知道程时鸢又从什么时候,和望舒有过牵扯,但这种与她亲人有关的熟悉情感,几乎立即激发夏知燃眼中本能的厌恶。
    丝毫不顾旁边正常运行的节目镜头,她语气恶劣地勾起唇:
    “你好像总是很喜欢,招惹我们家的人。”
    “和我们家的人特别有缘是吗?”
    从前是和她哥,后面是她,现在又找上她的侄女。
    程时鸢不需要怎么思考,就能读出她话里扑面而来的恶意。
    手腕上的力道也在不断收拢,微长的指甲已然陷入她细腻的皮肉里,明明这样的接触有利于增加她的生命,但在不断增加的疼痛里——
    程时鸢蓦然意识到,这只是在饮鸩止渴。
    夏知燃是一味带毒的药,即便能延续她的性命,也不让她活得自在,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对她施予另一种痛苦。
    而头顶从仅剩的二十分钟开始,缓慢爬升的生命时长,也将她困在原地,让她连舍弃这个糟糕选项都显得奢侈。
    但她可以,让这种疼痛,也蔓延到另一个人身上。
    程时鸢抬起仍旧自由的手,指尖抚向身旁墙面上陈列的几行英文,像是突然有了兴趣,慢吞吞翻译起这段《仲夏夜之梦》的台词:
    “是我引诱你吗?我曾向你说过好话吗?*”
    “我不是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其他人暂且不提,她和夏知燃的缘份,可从不是由她主动开启的。
    难道不是夏知燃曾经故意隐瞒身份,主动转学来接近她,费尽心思地引起她注意。
    甚至还妄想在继承家业的同时,也把她这个原本属于哥哥的未婚妻,变成自己的妻子吗?
    夏知燃脸色铁青,脑海中浮现出台词的后两句:“即使那样,也只是使我爱你爱得更加厉害。我是你的一条狗。*”
    或许程时鸢只要招招手,就有很多人愿意给她当狗,但夏知燃可从来看不上这种温顺愚忠的生物。
    她毫不犹豫地,狠狠甩开程时鸢的掌心。
    这恼羞成怒的破防模样,本来就在程时鸢的意料之中,她甚至从容地后退两步,稳稳站定。
    却没料到,这个位置恰好停在楼梯前,从二楼绘画创作室里,举着颜料盘奔跑下来的小孩,就这样连人带颜料,直直撞到了她的身上!
    “程程!”
    冰凉的水渍,泼向面庞之时,程时鸢听见了望舒惊慌失措的呼喊。
    颜料盘坠地的声音,小孩的哭声,周围看展的路人围过来的窃窃声,将她这场从开头就充斥着不详的约会,彻底推入糟糕透顶的深渊中。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程时鸢反而平静了下来。
    不顾睫毛上还坠滴着的、黄蓝色颜料水痕,她耐心地蹲下来,轻声细语地,笑着去哄那个摔倒后被扶起来的小孩。
    各色颜料水滴,混合着,从她侧脸,蔓延到她穿着的雪白裙子上。
    望舒看着这幅本该狼狈不堪的画面,却因为画中央的人容貌过于姝丽,像个从油画卷里诞生的妖精。
    五颜六色的染料,只是为她的容颜,更添一分诡异惑人的美。
    她情不自禁地,像是被蛊惑住的凡人,想要向前看得更清楚。
    却有人动作比她更快。
    夏知燃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条温水打湿的干净毛巾,递到程时鸢跟前。
    上下打量过她此刻形象之后,凤眼中露出了相当清晰的嘲讽:“真难看。”
    程时鸢早知她这幅落井下石的死德行,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再度决定,要把续命系统的事情在这人面前捂死——
    却又被拉住:“别动。”
    夏知燃仿佛还嫌没看够她的丢人模样,不顾她裙摆还在往下滴水,将她按在原地。
    望舒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想到她们俩刚才的一通阴阳怪气,心知小姨自尊心和报复心都一向很强。
    她立即上前劝道:“我去借一套新的衣服回来,程程你要不要先去洗手间等我?”
    但当她紧赶慢赶,终于拜托工作人员买了套新衣服送来之时,却发现这两人竟然仍留在原地。
    不同的是,程时鸢仍旧从容地站着,而夏知燃竟然低下了她一贯高傲的头颅,半跪在她的裙摆边,手指间还夹着一根……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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