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醒了……”
    她缓慢地拉长了语调。
    程时鸢经过昨夜的恐怖体验,已经培养出了条件反射,在她话落之前,倏然打断道:
    “我睡不好。”
    声音沙哑的,因充斥疲惫,显出一股软意。
    沈凌熙合拢手中的书,倾身到她耳畔,看见她后颈因为这简单触碰浮现的绯红,明知是她身体敏感到极致的表现,拇指却还有意摩挲。
    直到听见她发出的闷响,知道被子下的这具身躯,应该在整夜的强制情。潮里,被教导出欣然迎接所有亲密碰触,沈凌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
    做着这样冷酷又恶劣的事情,她话语却很体贴:
    “怎么,做噩梦了吗?”
    沈凌熙收回手,坐直了身体,过了会儿,将屋内桌角的一盆结香花端过来,放在她跟前。
    “打个结,今晚就能睡好了。”
    她哄骗人的语气,与程时鸢当年一模一样。
    程时鸢一刹那间,以为回到了和她刚见面的那艘游轮。
    彼时刚和陈楚星分手,她心情不好,也无心工作,就给自己随便订了张轮船旅行的票,专门往世界上那些人迹罕至、风浪狂暴的地方走。
    那个时候沈凌熙也在船上,却不知什么原因受了伤,伤处怎么也不见好。
    两人的套房挨得极近。
    程时鸢每次出入房间,看见对面紧闭的房门,都会想到沈凌熙那张苍白的,血色稀缺的脸色,总觉得她会不知不觉地,死在船舱里。
    她这个人,这辈子最致命的软肋,就是见不得美人落难。
    对那群前任也是如此,她们各个步步紧逼,态度强硬,程时鸢就只想跟她们争个高低输赢,一旦软下来,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她,说些软话。
    她又很容易什么都让了。
    总之,在又一个航行无聊的深夜,她回去时,恰好看见侍应生收走对面那间房主人的餐点,冷下来的餐和之前热气腾腾时一样,都没有被动过。
    于是忍不住敲开房门。
    对上黑暗中一双警惕的、锐利的、甚至是杀意腾腾的恐怖眼神。
    程时鸢差点以为自己下一秒要被拖入房中杀掉,灯却打开了,对方不太自然地,露出个看似友好的笑容:
    “我记得你,住在对面。找我有事?”
    好像那种还没成年就被赶出巢穴,狩猎技巧并不成熟,还色厉内荏的小兽。
    成日窝在房间里看《动物世界》的程时鸢,很轻易地下了定义。
    起码这个笑,她看不出半点友好。
    然后很突兀地,像是人类年长者的教学瘾犯了,她很轻易地,对对方露出个更符合教科书标准的友好笑容,说出自己的担忧,又问她,身体还好吗?
    “……我只是有些失眠。”
    干巴巴的借口,实在可疑。
    但对航行过程中的风暴角,极地冰川等等景色,都感到了无生趣,甚至觉得生活都这样平平无奇的程时鸢,却因为这个蹩脚的、谎言都漏洞百出的危险角色。
    久违地,感受到了心跳。
    本能在告诉她,要离这种来路不明、受的伤像枪。伤,性情也古怪无常的人远一些。
    可是对一切都丧失兴趣的求生欲,却饮鸩止渴地,唆使她靠近这个危险。
    就像热爱极限运动,徒手攀登陡峭冰川,从万米高空跳伞的那些人一样,明知道这样是在死亡边缘跳舞,可一旦进入平静生活,却犹如慢性自杀,比死了都难受。
    程时鸢转头去房间里,取出了一盆花。
    笑眯眯地,递给了这个对门的旅行邻居:“这是我旅行之前,从我家花园里挖的。本来是想着出远门,带点故乡的土,才好适应环境。”
    “不过,这个结香花,恰好有助眠的功效。”
    “民间还有传说,做了噩梦的话,在它的枝条上打结,就可以摆脱噩梦,祈求一个美梦哦,反正我爸小时候是这么教我的,也很灵,你要不要试试?”
    她把那盆结香花暂时借给了沈凌熙。
    下船的时候,沈凌熙把那盆花原封不动……倒也不算原封不动,花甚至还多抽出了两条枝,比在程时鸢房间里每天晒太阳,半死不活的蔫巴样子好多了。
    而现在。
    沈凌熙递给她的那盆结香花,枝条扭曲,打满了结。
    一眼看去,就知她在每个无眠的深夜,做了一个又一个的噩梦。
    亦或者。
    和程时鸢离后的每一天,于她而言,都是噩梦。
    沈凌熙看着她失神的模样,眼中很稀薄地浮现出丁点温情,询问道:“没有力气?要不要我帮你?”
    说着,她掌心探过去,指尖熟练地,像是重复了无数遍那样,在结香花又一根枝条上,单手打了个结。
    程时鸢听见她的叹息:“803。”
    这是沈凌熙在沈宅数棵结香花上,从以前到现在,打下的结数。
    程时鸢不想再被她拽进那情。欲漩涡,怔怔地出声问:“你还记得?”
    “当然了,老婆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的。”
    沈凌熙将花盆放回桌上,替她将面颊上不知何时浸出汗意的发丝拨开,也跟着往外面觑了眼:
    “之前结婚的时候,你不许我大办。明明就喜欢这种暖和的,一年四季都能晒到太阳的,靠近赤道的岛屿,还要有蓝天,清澈海水——”
    “还是我细心,关心老婆,时时记着你的喜好。”
    “对了,这座岛还恰好盛产珍珠,以后能给你做很多漂亮的珍珠首饰。”
    “我已经把它买下来了,以后都住在这里,喜欢吗?”
    她邀功的模样,好像这里是悄悄给程时鸢准备的秘密惊喜。
    只有程时鸢听见她近乎一字不差地、复述出自己跟谢栀清还有夏知燃说的话,明明身体在被她直直点燃滚烫热意,理智却如沉冰,冷冷地往心底坠。
    她垂着眼帘,很轻地回答:“喜欢。”
    沈凌熙却语气苦恼地出声:“老婆又撒谎骗我。到底是谁教了你这样的坏习惯?”
    随后。
    她自顾自地得出回答:“既然老婆不喜欢对我说真话,那关于你的身体情况,我还是自己测试吧。昨晚试到哪一样了?”
    趴在床上的程时鸢,猛地一僵。
    在沈凌熙起身的刹那,她弹出指尖,艰难地攥住那冰冷衣角。
    “不要……”
    她说:“我、我想你了,沈凌熙。”
    被拽住的人,步伐只很轻微地顿了顿,“嗯?”
    程时鸢掌心向上,顺着她衣角,像是艰难攀登高峰的探险者,手指一点点向上,直到抓住她的手掌,扯着,贴向自己面颊。
    雪白的面庞爬满红霞,像是天边漂亮的云彩,主动落入沈凌熙冷酷的漆黑手掌中。
    已然情动的水色眼眸里,媚意横生:
    “我想你。”
    沙哑的声音,诉说着动人的思念。
    沈凌熙站在床边看她经过一夜陡然变化的性情,过了会儿,弯了弯唇。
    好像真的被勾引到了,俯身时,好似探究般,问出一句话:“有多想?”
    程时鸢僵了一下。
    看着这个一边说着“大度”,一边却把她跟其他所有人相处内容,都原封不动记住,再来时时跟自己复习的人,她好像被拉回了密室逃脱那个窒息的棺材里。
    沈凌熙虽然本身情感淡漠,但对其他人的情绪变化,却格外敏锐。
    瞧见床上的人眼神发直,她另一手便不由勾了下对方鼻梁。
    “老婆不要误会。”
    “我可不是在时时刻刻地监。视你,主要是我作为节目的赞助商,所有的片段需要送到我这里,经过我的允许再进行剪辑——”
    “为了保护老婆的隐私,顺便关心投资项目,我才看到这些的。”
    至于为什么是节目赞助商?
    起初是沈凌熙无法理解离婚这件事,眼见程时鸢从她身边走得毫不犹豫,想起来心上人的过往经历中,好像有个很擅长反复回到她身边的人。
    所以沈凌熙抱着虔诚的学习姿态,花钱让导演拍第二季,准备在镜头面前,认真地、专心地向这些前任学习一点经验。
    她甚至还很有闲心的,多找了几个样本。
    有同样和她一样,被程时鸢甩了之后就老死不相往来的,记一下,反面教材行为。
    还有没跟程时鸢谈过恋爱的新人,记一下,如果能成功,就学点成功经验。
    至于这些前任,竟然误打误撞地,让她发现了程时鸢的反常和秘密,为了做验证,特意把陈楚星也送过去这件事,那就是后话了。
    总之。
    沈凌熙坚定地认为,一定是自己对程时鸢刻骨铭心的爱意感动了老天,所以现在才这样幸运地,成为和程时鸢共享秘密的人。
    她好整以暇地,坐回了那张椅子上,虽然程时鸢现在很不喜欢做她的学习教材,但她却已经习惯了,学习对方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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