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抬起手,伸出的掌心,恰好挡在程时鸢那张侧脸的上方。
    站在这个角度,谢栀清又一度感慨,她的脸真的很小,总觉得掌心一拢,就能将这张漂亮的脸整个覆盖。
    就这样挡了不知多久的太阳,才见到女人微微翕动的睫毛。
    “……你怎么,在这儿?”
    程时鸢揉着眼睛,将她的手拉了下来,摸到手臂上一层薄汗,不知道她在这里傻站了多久,顺手将人拉到身旁。
    谢栀清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顺着她的力道,挨坐在她旁边。
    “我才要问你这个。怎么在路边就睡着了?”
    说教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仗着在录节目,有人跟着,就总这样肆无忌惮,万一养成坏习惯,平常也这样,多危险。
    但谢栀清又强行咽下了,像是拿这人没办法,叹了一口气。
    程时鸢还没过那股困劲,没骨头似的,往她身上靠,起初把脑袋歪在她肩头,后来便不自觉往下滑,最后如液体小猫一样,趴在她腿上。
    “我刚从医院赶过来嘛,那边冰冷冷的,睡不太好。”
    嘟囔的声音里,满带着亲昵,像是本能地撒娇。
    “本来一直在车上打瞌睡呢,到这里的时候,又被这些景色迷住了。他们刚好说,你可能会选这条路做晨跑路线呢,我就赌了一把。”
    “你看,运气多好,又让我守到你了吧?”
    懒洋洋的模样,明明连说话都懒得将嘴唇张更大些,眉毛却已经擅自得意洋洋地,飞舞了起来。
    像是守株待兔成功的,聪明猎人。
    不过这一次。
    兔子是谢栀清。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过了很久,掌心很轻地抬起,落在她的发间,很轻地抚了抚。
    谢栀清听见自己声音,有着同样的轻快和喜悦:
    “嗯,又让你守到了。”
    下一次,下下次,以后的无数次,都想被你守到。
    程时鸢似乎从她简单的动作里,感受到了她此刻澎湃的心境,于是掀了掀眼皮,忽然开口道:
    “你怎么,不问我?”
    谢栀清指尖顺入她的长发里,总觉得她的头发比前段时间更加顺滑,发丝也更坚韧。
    这是一种,气血充盈,身体健康的标志。
    她低下头,还见到程时鸢额间鬓边,长出很多细细密密的绒毛短发。
    于是微笑着,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心满意足地回答:“想让我问什么?”
    问那次医院里莫名抗拒的血检,问为什么这次参加个综艺,挖空心思地想挽回她,却又狼狈地、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前任。
    问岛上沈凌熙最后的炸。药为什么变成烟花。
    或者。
    更近一些,问为什么昨天去陪沈凌熙,今天却又回来了?
    这么多的问题,在从前足够困扰谢栀清很久,也会让自觉总是受伤的她,警惕地、一步步后退。
    可是这一次,她就这样环绕着如此多的谜团,停在原地。
    她没有再退,始终站在程时鸢一回头,就能找见的地方。
    程时鸢在她怀里换了个姿势,仰看着她的下颌,故意挑事:
    “问我最后选谁呀——”
    “你不想问吗?”
    还是一如既往地,用一句话就能勾得人为她心神大乱。
    谢栀清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真听见程时鸢抛出的问题时,心跳还是免不了乱了一拍。
    只能投降般,叹着气回答:“你要是已经有所选择,没人拦得住你。”
    就像从前决定和陈楚星结婚时一样,只简单地打了个电话,自顾自地抛出个疑问,就足够她为此发疯一整夜,失眠好几天。
    再见到陈楚星的时候,谢栀清下定了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阻止那场噩梦发生。
    可是现在,她兜兜转转,又改了主意。
    哪怕她再如何使劲,倘若程时鸢铁了心,就是要和陈楚星举办婚礼,那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成为第二个沈凌熙吗?
    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将人囚。禁起来,一辈子都不许她出去。
    然后呢?
    她关得住人,也关不住那颗心。
    也总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愿意为了程时鸢的自由,来同她对抗。
    毕竟,她和夏知燃之流,就是这样鬼迷心窍、走火入魔的。
    ——到时候,站在悬崖边,独自坠海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她了吧?
    从救人出来的那一刻,谢栀清其实没有一刻停止过思考,但是或许是她确实不够聪明,她始终想不出最好的答案是什么。
    现在看到程时鸢,她忽然就想通了。
    也许她们之间永远没有最好的答案。
    不过,谢栀清知道,自己能给出怎么样的爱。
    “选人也可以,不选也可以。”她听见自己如此清晰地,近乎许诺一般郑重地回答:“就这样顺着你的心意,一直往前走吧。”
    “不用回头看,也不用担心像沈凌熙那样的人阻拦。”
    “有我在一天,你就永远都是自由的。”
    这就是她作为发小,作为曾经的恋人,最应该给的东西吧?
    谢栀清这样想着。
    然而本来只是心血来潮,突然逗她,连自己都想不清到底要听什么答案的程时鸢,却在这时忽然抬手,将胳膊挡在了眼睛前面。
    好奇怪,明明她们俩之间爱哭的那个人是谢栀清……
    但是为什么?现在眼睛湿润了的人,却是程时鸢。
    她好像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总会对这轮清冷的明月念念不忘,因为她就是永远都会被这样皎洁的月光所吸引。
    明亮的,永远也不会烫伤她的月光。
    她转过身,将脑袋埋在谢栀清腰腹间,用亲昵的抱怨掩饰自己的失态:
    “挡的什么太阳啊。晒死我了。”
    一向对她包容又宠溺的谢栀清,却在这时候,起了坏心思,学着她小时候总是拆台的模样,弯下腰去,指尖拨过她的面颊:
    “哭了吗?真哭了吗?让我看看?”
    “啊啊啊讨厌你,坏栀栀,小气鬼。”
    超级超级记仇的小气鬼。
    谢栀清在她恼羞成怒的声音里,愉悦地笑出声来:“我坏吗?我都还没有拿手机给你录下来,哪里坏了?”
    程时鸢用残余着丁点湿润痕迹的眼尾,恶狠狠地瞪她。
    “我刚才听说,你们昨天抽签的合作任务完成得很差——”
    “节目组决定惩罚你今天给所有人买早餐,我现在决定不陪你去了。”
    谢栀清恍然想起来这件事,从善如流地改口:
    “我错了。”
    向来独立又坚韧的小谢总,指尖拭过的心上人眼睫上的痕迹,放软了声音,恳求她:
    “陪我去吧,没有你的话,她们就要饿肚子了。”
    她甚至主动在圆墩木椅旁蹲下去,回头看向程时鸢:“背你走过去,好不好?”
    程时鸢气鼓鼓地跳上她后背时,发现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
    哪怕走在坎坷不平的路上,也没有让背上的人感觉到颠簸。
    后来程时鸢甚至差点再度睡着,因为极致的安全感让人极致的放松。
    她总是恍惚以为,这样的路有无限长,好像能一直走到她的人生尽头。
    两个人悠哉悠哉地,在乡镇集市上像普通赶集的村民一样,在露天环境里各自点了一碗米粉。
    程时鸢得以尝到两个不同的味道!
    但她非常贪心,给其他人带回去新鲜早餐之后,还不忘了催促:
    “快点快点,给你们点的我都没尝过,给我尝尝。”
    望舒洗漱的速度最快,听见她的话,拆开筷子,乖乖地捧起自己那份,捧给她的动作,比祭祀都要虔诚。
    程时鸢夹起这一筷子香辣的米粉时,隔着朦胧的水汽,忽然觉得她这双眼睛的颜色,似乎比以前看着更淡了一些。
    就像是,能量都被吸收走了,即将暗下去的太阳。
    莫名有种将小孩欺负得很惨的感觉——
    毕竟,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发现望舒也能够给她续命,早在她们于那间美术馆里见面时,程时鸢就会将人推得远远的。
    那一筷子米粉,最终鬼使神差地,送到了望舒唇边。
    红油沾染上本来就性感的微厚嘴唇,像是涂抹一层火辣辣的唇彩颜色。
    程时鸢哄了她一声:“张嘴。”
    望舒本能地听从她的话,将那份米粉食不知味地吃进去,过了好一会儿,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好辣!
    浅色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她呆滞地看着程时鸢,无法确定到底是对方故意点了这一份特辣米粉捉弄人,还是单纯只是自己无法欣赏这种美味。
    程时鸢看她辣呆了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贯高挑的小孩似乎知道,自己身形给她的威慑感,所以在程时鸢这里总会半蹲或是坐着,这会儿也如此,居高临下的人,永远都是程时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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