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在正确的时机找回自己的女性、女儿职责,在此之前,
    要尽可能无视甚至避免那些与异性浪漫有关的事情。
    这是母亲需要的配合。
    所以当中岛在比赛结束以后,调转两人一直以来的站位:不论是作为挑战者还是守擂者、还是提问人与受问人——问出那个问题时。
    她想到的,就是这个答案。
    因为可以一个人。
    因为是一个人。
    因为枪声响起的时候,四下皆空,没有杂音,没有他者,只有自己一个人——
    不需要配合任何人的。
    一个人。
    但很可惜,和那个几次拆穿、但也勉强维持住的谎言一样。
    这份不成为任何人,只作为一个人活在当下的特权是时候被收回了。
    满心满眼的期待有时并非出自爱与信任。
    而是冷漠与贪婪——他们只是不想承认,所以才用父母之爱造谎。
    没错,她们都是骗子。
    但父母天然享有犯下虚妄之罪而不被追究的特权。
    她却不想要这份特权。
    所以要说选择射击的另一层、准确来说,是选择成为运动员的另一层原因,则是这个需要以青春为燃料的职业,哪怕从事这份职业的是身为女性的紫式庭礼。
    也可以不配合母亲的想法,将成为父母的特权自然让出——
    至于退役以后是否必须接过,那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就像松原监督说的,哪怕是幸存者偏差,但她会继续用自己能付出的东西,营造自己就是幸存者的事实。
    直到她再也无法开枪。
    她选错了吗?也许是。
    她曾经这样认为。
    但当自己的弹夹清空,而场上的枪声还在响起时——
    她突然意识到某个事实。
    原来,即使选择了射击,即使不是观众、而是射击手。
    也能亲眼见证这样的美丽。
    不同于被假象与假想蒙蔽到分不清现实的自己和那把亲手塑造着一个、又一个谎言的枪——
    截然不同的美丽。
    这么看的话,选择射击,似乎也不是那么遗憾的决定。
    可能是觉得自己不能平白无故地得到这份美丽的观赏权,当中岛问出那个问题时,她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这些事情。
    中岛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不论她说的那些事情听上去多么荒谬、不论赛前的那番发言在一般人看来有多么卑鄙——她都没有打断。
    直到紫式庭礼说到自己和她不一样的时候,她才选择开口。
    “我们是一样的。”
    “你、我、没能来到这里的藤原绫也...还有这些人——”
    她以为她会指向选手席。
    但顺着单独伸出的食指指明的放向看去,却是与之相对的方向:
    观众席。
    又或者,不止是出现在这里的这些。
    “我们,都是一样的。”
    “比起对自己撒谎,你更不甘心的,其实是对别人投降吧。”
    投降?她哪有资格用这个词。
    在那两个人面前,她连宣战的勇气都没有。
    “或者说是失败。”中岛继续补充。
    “不是一次两次的失败,而是在试图反抗之后,还是一次、又一次的被打败。”
    “次数多了,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成为不了梦想中的人了吧。”
    梦想吗,射击是她的梦想吗?
    应该不是,在还没有接触过射击的时候,她就有梦想了。
    是表姐,同样拥有紫式这个姓氏,却没有被姓氏和顶着这个名字的其他人吞没的表姐。
    是拒绝他们的升学规划、工作安排、相亲会面——所有打着为她好的名义的掌控的表姐,是‘罔顾’长幼尊卑戳穿这些的表姐,是用自己的意志杀死任何想要吞没她的意志的表姐。
    成为跟表姐一样的人。
    成为这场实力悬殊的意志角斗的胜者,就是她的梦想。
    但她无疑是败者,不是输给他们,连反抗都没有,失败自然无从谈起。
    她是被自己打败了,被那个无数次想要拒绝,但无数次选择配合的自己。
    所以,中岛说得没错。
    换了种说法,她就完全认可她说的东西了。
    但这不是最终的结论,在看到自己眼中的漠然与不解一同消失后,中岛继续用先前的语调——
    说出来的,却是表意不同的话:
    “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想过成为那样的自己,那个能战胜所有不想要和将不想要加诸在我们身上的...英雄一样的自己。”
    “但想要和做到之间的距离,是意志无法抵达的现实。”
    “准确来说,是只靠意志,就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的现实。”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当然不行啊——”
    说到这里,中岛的语调不再像之前那样平静,相反,刚刚取得胜利的她,比紫式庭礼这个落败者看上去更像一个被现实击溃的人。
    “——什么都不做的话,什么选择都不做、就这么任由他们摆布的话...当然不行。”
    “但是我就是这样的胆小鬼,是被失败的可能性吓到不敢背负任何期待,尤其是来自自己的期待的胆小鬼。”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失去成为那种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的勇气了,理由也是我们都认同的那个。因为梦想着成为英雄的我们,总是在失败啊。”
    到此,她的脑袋已经完全低了下去,要不是那块金灿灿的奖牌还挂在她脖子上,紫式庭礼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的中岛。
    “但是紫式,庭礼,紫式庭礼,紫式选手,紫式同学——”
    一长串的人名越来越快地从她口中迸出,就像不断发射的子弹,很难想象,做什么都不紧不慢的人居然会用这样的语速说话。
    而稍微了解她的人,应该也很难把看上去毫无威慑力的中岛和射击这种本是为了杀戮而发生的运动联系在一起。
    就像她们,本来也该是毫无联系的人,但这样的人却念出了她听到过的所有可能定义自己的名字。
    唯独,不是那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名字。
    她没有叫她小礼。
    而她也注意到了,不管是那位女性教练,还是从其他选手口中听说的正在跟她交往的那位木兔同学——也没有都叫她小光。
    所以...
    可能也没那么重要吧。
    是紫式,还是庭礼,或者是完整的自己,真实的自己。
    面前的,是一群人,还是...根本毫无阻挡,根本空无一人。
    “我发现我、或者说我们,都搞错了一件事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重新抬头,因为身高的差异,她不得不仰头看着占据优势的自己——
    “只有神才不会输给任何人,因为是只存在于人们心中、是谁也无法证明究竟是否真实存在的神明。”
    “但我们站在这里,尽管脆弱,但却是谁也无法撼动的真实。”
    “不会失败的,是神。”
    “不害怕失败的,才是英雄。”
    当看见熟悉的色彩中出现的、从来没从他人眼中看见过的曙光时,我清楚地意识到,她说的这些,和她这个人一样。
    是基于一切现实的真实。
    是真实存在的失败...缔造的英雄。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那种以英雄角色为主题的电影,尽管不是大多数,但的确,也是有的。
    紫式庭礼一直以为,看上去不相信任何积极色彩的内容的中岛夜游光,明显是这样的少数群体。
    “但不害怕也是很难的,尤其是对只尝过失败,或者说尝过太多失败,已经完全忘记成功的滋味的人...和我一样的人来说。”
    “可这也是我们选择开枪的理由不是吗?”
    “因为全世界最难做到的事情,在这里...”她捧起手中的气步/枪,只到自己心脏之下的高度。
    “只要食指发力,就能成功射出子弹———砰!”
    “不论结果如何,至少,在听到这声枪响,就能确定自己已经成功开出一枪的事实。”
    “这也是真实,紫式。”
    “搞砸过很多事情但也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的我——是真实。”
    “脱靶过很多次、但也能成功命中靶心的枪和子弹——也是真实。”
    “在你看来不可能独自一人打败那些困住你的人的自己,凭什么又不是真实呢?”
    这是基于确信的反问,她也意识到这点,接下来,又看着我的眼睛,问出最后的问题,真正的问题:
    “你还喜欢射击吗?紫式。”
    失去思考能力的我不知为何..
    点了点头。
    她笑了,以至于那抹和发色不同、不需要仔细认、不需要借助任何光线也能看出它鲜明存在的
    色彩也从彩虹状的弧线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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