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再绊人!你就应该和那个李康泰一起被粉身碎骨,看你还怎么出来害人!”卢月照气呼呼地冲着石头喊道。
    “我们回去吃饭吧,我来做,”裴祜被卢月照逗得满脸都是笑意,看着卢月照还不挪动,又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走吧?”
    卢月照这才抬脚向前走去,大步流星地,走得快极了。
    裴祜赶忙跟上。
    回到卢宅后,裴祜去做饭,卢月照则进了西厢房点了灯,拿出毛笔,在白纸上画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卢月照拿着那张纸出来给裴祜看。
    裴祜定睛一看,哈哈大笑。
    上面水墨铺展,画着一块被雷劈得粉身碎骨的大石头,一旁注着“李康泰天打雷劈”七个大字。
    “好,画得真好,形神兼备!”裴祜竖起了大拇指。
    卢月照被夸奖,有些小得意,脸上挂着笑,借着烛火再端详一番后,把画放回了西厢房。
    从今日起连着三日是私塾的假期,卢齐明一大早就出发去了隔壁北庄村寻旧友叙话,二人久未相见,趁着旧友归乡,如今终于得以见面。
    卢月照问他旧友是谁,卢齐明未细说,只说对方姓章。
    因此,家中只剩卢月照和裴祜。
    二人用完饭少说了一会儿话后各自回房睡去。
    裴祜今晚入睡极快。
    梦中是万千花影,一个三岁稚童在一年轻女子怀中香甜地睡着。
    女子衣着华美,他能感受到她怀抱的温暖如春,稚童贪恋此刻,不愿醒来。
    这时,一年轻男子走来,看着母子二人勾唇浅笑:“该叫他起来了。”
    “嘘,让他再睡一会儿。”
    女子朝着男子招手,男子在她身旁坐下,二人含笑对视。
    男子轻轻抚摸女子鬓间牡丹,看得入迷:“‘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1],可我觉得这牡丹不及你半分,唯有你才能动这京城,再动我心。”
    女子嫣然一笑,霎时间,春光失色。
    “你可别贫嘴,”女子复又看向怀中稚童,满目爱怜,“你苦自己也就罢了,还要苦我们的孩子,他写字写得手抖得厉害,可任凭我怎么说就是不肯停下来,我没办法,只得把他抱在怀里,他一躺下就困得睡着了,嘴里却喃喃着‘不能让爹爹失望’。你不心疼他,我心疼。”
    男子抬手抚摸稚童乌发,眼里尽是疼惜:“我怎么会不心疼他呢,上天赐予我如此端慧不凡的儿子,我此生没什么遗憾了,只希望能与你一起看着他长大成人,担天地之重。”
    “可我只希望他能健康平安长大,能够娶得自己心爱之人,与之相守白头,替我圆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夙愿。”女子眸中渐渐氤氲起了泪水。
    男子将母子二人揽入怀中,心中愧疚。
    他此生最无法做到的就是这一生一世一双人。
    怀中稚童动了动身子,似要从梦中醒来。
    他睁开了睡意朦胧的眼睛,可眼前的父母却渐渐模糊,直到随着花影一同消失不见。
    裴祜贪恋温暖,不想稚童醒来,他用力闭上双眼,彷佛紧闭自己的眼睛,稚童也会跟着继续在美梦中沉睡,父母也会继续陪伴在他身边。
    忽然,裴祜身上的温暖散去,他感觉到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他被狠狠压着,似被一双铁手扼住喉咙,任凭他如何挣扎都呼吸不了一丝空气。
    他要窒息了!
    他拼命地大口喘着气,终于能吸到了一些空气。
    可是下一瞬,血腥味充满了他的肺腑。
    裴祜用力睁开双眼。
    那是一颗鲜血淋漓,被人毁去面容的人头,人头上的血滴滴答答流到了他的脸上,再淌进他的衣衫,脖间一凉,他伸手去摸,竟然摸到一个血肉模糊的眼球!
    裴祜拼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
    血,都是血!
    血液流成了一道河,他就站在这血河之中,身边漂浮着肉沫残肢。
    突然,他看到不远处有一群人拿着大刀向他追来,刀上全是血迹,其中一个人的刀刃上还卡着半块人的心脏。
    裴祜想跑,可是血液粘稠,残肢阻挡,他的腿像是灌了血铅,根本跑不动。
    他只能用双手将血河中漂浮着的残尸一块一块扒到一旁。
    终于,他能跑了,他跑得极快,那群人被他甩在了身后。
    就在这时,裴祜的耳边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马的嘶鸣声和车轮的轰隆声在他的耳边越来越近,直到他看着马车在他身边呼啸而过。
    他松了一口气,但却一刻也不敢停下继续向前奔跑。
    忽然,他的耳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极其微弱。
    “清明,救我!”
    裴祜猛地回头。
    血河之中,卢月照被一只残断的胳膊拽住了腿,血水猛地上涨,她逐渐被淹没在血海里。
    “梨儿!”
    裴祜猛地从床榻上惊坐起,胸口的衣襟上下起伏,汗水浸透。
    还好,只是一场梦……
    可为何他还流着眼泪?
    裴祜想要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一动就觉得头痛欲裂,似有千万只蚁虫在啃食着他的脑髓。
    眼前一片漆黑,他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火折子和烛灯。
    烛灯被点燃,屋内有了光亮。
    可是裴祜看着上下晃动的屋顶,仍觉得天旋地转。
    不对,这很不对,自己这是怎么了?
    裴祜扶着床榻下地面,松开手后没了床榻的支撑,双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好在下意识抓住了桌子腿。
    他这是被,下了药?
    裴祜猛地扭头看向床榻旁的窗户,借着微弱的烛光,似乎看到了窗纸上面有一个小洞。
    他觉得后背发凉,像是有一条冰凉细滑的小蛇,此刻正顺着他的脖子滑进衣衫,爬到了背脊。
    裴祜想到了刚才的那个梦,想到了最后被血河吞没的卢月照。
    他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拿着烛灯冲出了屋子跑向对面的西厢房。
    西厢房的门开着!
    裴祜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卢姑娘你在吗?卢姑娘?”
    无人回答......
    他一脚跨进门,用烛台照着屋内。
    卢月照画着李康泰的那张纸被人揉了一角掉落在地,再往里走,炕上空无一人。
    画着李康泰的纸原本被放置在桌子上,难道这是梨儿故意所为?或者是和李康泰有关之人所揉?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与李康泰有关。
    他并未走远!
    裴祜再也无法冷静,他要去找她!
    他脚步蹒跚着跑向了厨房,小腿上一阵阵闷痛,也不知撞到了些什么。
    裴祜找到了一把刀,拉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左臂,毫不犹豫地划去,鲜血在暖黄色烛火照耀下淌到了地面,像一条曲折的小河。
    他此刻仿佛失去了痛感,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手臂鲜血横流。
    血液汩汩流出,他的头脑逐渐清醒。
    只有这样才能清醒,才能去把她带回来。
    裴祜将刀别在自己腰侧,拿着火把出了门。
    火把靠近地面,马蹄印,车辙印赫然在上,蜿蜒进了前方的无尽黑暗。
    整个东庄村有马车的也不过两家,卢家和宋家。
    裴祜记得梦中也有马车声。
    他把马牵出,上马奔向了村口的相反方向。
    裴祜在周媛家停下,敲开了她家的门。
    “大晚上的是谁啊?”周媛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清明,你怎么......”
    “周姑娘,来不及跟你细说了,我需要你现在去北庄村找到卢举人,他在一位章姓旧友家中,你务必告诉他,卢姑娘被李康泰掳走了,我现在去救她,若是卢姑娘天亮之前没回来,让卢举人一定想办法救出!”
    话毕,裴祜翻身上马,向着村口奔去。
    “媛媛,怎么了,谁啊?”周媛的母亲马大娘也醒了。
    “娘,是清明,来不及跟你说了,我现在骑着咱家的驴去隔壁北庄村一趟,很快的,一会儿就回来!”
    驴跑起来,也比人快多了。
    周媛的手在发抖,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啥?大晚上的出去干啥!”马大娘鞋子也没穿就从屋里跑了出来,着急地喊着自己的女儿。
    可是只看到了夜色中女儿逐渐模糊的背影。
    行,这下今晚是睡不着了。
    夜晚的北庄村现下只剩一家还亮着灯火,那就是章家。
    章晋,太子太傅,从一品大员,刚刚致仕归乡,是先太子裴祜的老师,也是卢齐明的挚友。
    村中的人睡下得都早,可卢齐明和章晋两个八十多岁的白胡子老头此刻还在促膝长谈。
    “你这老学究,这么多年未见酒量还是这么好。几十年来,你在这乡野中传道授业,每日再与这美酒相伴,真是快活似神仙啊!不像我,如今喝不了几杯了,明明少时我比你身体健壮,如今我每日靠着汤药吊着,你却无病无灾的,这说明什么,说明还是无事一身轻的好!”章晋没喝几杯,如今却有些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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