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
    “你为什么要救我?”
    江曜也不知在问谁,无声无息,消散在一片沉寂的室内。
    小姑娘那双好看的眼眸始终没有睁开,她晃着脑袋,哽咽着,断了线的眼泪不住地从眼角滚落。
    “对不起……”
    她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和自己道歉?
    江曜眼神冰冷,就这么望着姬时语梦魇抽泣。
    是同情?是怜悯?
    可是,眼泪这等伪善之物,他早已不再需要了。
    他不需要谁的同情与可怜,更不需要任何人的眼泪。
    那么,他要什么呢。
    江曜想起来,他被打得满头鲜血,视线茫茫,那时候姬时语不顾一切的朝他跑来,她说了什么来着?
    一股汹涌澎湃的迷茫席卷了江曜,他不懂姬时语入梦看见了什么,恍惚之间他倏地清醒,他惊觉,忙松开手心。
    “跟我走,我会保护你。”
    这句话在脑中回荡。
    哈,真想杀了她,让内心好过些。
    只是他才稍稍用力,掌下白玉的脖颈便留下了红印,江曜弥留的意识强烈地告诉他。
    今日到此为止。
    床头小姑娘已止了抽泣,她泪珠干涸,脸蛋挂着泪痕,与被他掐红的痕迹一同,惨兮兮的,十分难看。
    “该。”
    江曜心里终于爽快了一些。
    看她难受,他反而卑劣的高兴,谁让她先叫自己难受的?
    谁让他不好过,他就让谁一样不好过。
    月色敛起,江曜看了一眼窗外,沉沉思索过后,他还是顿步顺着窗沿爬出了屋子。
    ……
    翌日。
    姬时语醒来时,总觉得昨夜她入梦又大哭了一场,每回梦回前世,诸多事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林爷爷诊治时,几番提过,她这心悸定要放宽心,想得开,那样病情才能好转的快。
    姬时语想,她该想些好的,江曜在府上,姐姐还好好的,她还有许多事可做呢。
    萍柳端着水盆入内,姬时语便翻身下床,顺口问道:“可有命人去思芳院?江池生怎么样了?”
    “小姐次次清晨便念叨江公子,奴婢耳朵都起茧子了,那江公子好的不能再好,如今连个蚊虫都飞不进去,更别说咬他了,您就安心吧。”
    萍柳走来伺候姬时语梳洗,她用柔软的帕子轻轻抹了姬时语的脸蛋,又是一声诶,“小姐,您昨夜睡的可好,怎么脖子红红的。”
    “是吗?”
    姬时语拿了一只小铜镜左右照照脖颈,只见白皙的脖侧,依稀落着两道微红的痕迹,她没起疑虑,只是嘟囔,“不会是叫蚊虫咬了吧?”
    “这天,哪儿来的蚊虫?”
    萍柳想,怎么都得五月才会有蚊虫叮咬。
    “那便是床褥,瞧着像要起小疹子。”
    “那奴婢命人给您换一床被褥。”
    这等小伤不痛不痒的,姬时语没去理睬,萍柳却是很上心,怕自家小姐身子再有什么差池,她当下便去收拾被褥。
    姬时语在屋中坐着无趣至极,连饭都无甚胃口吃,她喊了萍亭过来,让她去小厨房弄几样吃食。
    ……
    思芳院。
    江曜眼下心情尚可,昨晚偷摸去姬时语的闺房,惹得那五小姐一通哭,又给人欺负的脖子红红,那点被她骗了的不快都消散了。
    只是可惜,他没能杀了这个把自己当狗玩弄的小姐。
    忠义侯府权势滔天,如今的他赌不起。
    江曜枕靠在床
    榻,阴沉的狐狸眼眯起,做思忖状。
    很快,屋外传来了一阵娇俏的哼声,江曜眼皮子动了动,下意识地便往屋门口觑眼。
    “我不管,我就要在这儿用膳!萍亭,我不许你再去禀报我娘,我在思芳院吃怎么了?”
    “小姐,夫人是让你在院中休养,来来回回的跑,累坏了怎么办?”
    “累不坏的,我在屋里吃不下,我在这儿才吃得下饭,娘问起来,你就这么说。”
    “那药呢?”
    江曜一字不落地听着,一道逆着光的倩影已是踏步入屋,小姑娘身着嫩绿色的杏花襦裙,便如院子里将绽放的迎春花,和着花香,尽数闯了进来。
    姬时语回头哼哼,“好啦,我又不是不吃药,过会儿用过饭,你将药拿来就是。”
    萍亭道:“那小姐您不能再倒掉了。”
    “我何时倒过了?”
    “这十日的药,林大夫说您每日得吃两回,奴婢记着您倒了十余碗。若非夫人派人盯着,您怕是一碗都不肯喝。”
    姬时语刚要辩驳,床里的少年再忍不住,一道呵笑自他唇边溢出。
    江曜见她看过来,第一时扭了头,然而余光之中小姑娘还是涨红了脸,跟个小桃子似得,又羞又怒,“你,你笑话我!”
    也不管江曜回不回,姬时语恼得去拽拉萍亭,“萍亭你莫要说了,在人家跟前,我脸都丢光了。”
    “小姐,只是喝药……”
    “我喝,我喝,我都喝。”
    姬时语只想叫萍亭打住,待她应下,萍亭便喊了丫鬟们入屋,一溜烟地将早膳摆在圆桌之上。
    清汤馄饨、豆沙包、红枣桂圆羹。
    江曜一样一样凝过去,狐狸眼又眨巴了两下,那面姬时语吃得腮帮子鼓鼓,他恍然大悟。
    合着她在自个儿屋里吃不下东西,跑来他这儿,便是把好吃的全摆在他屋子里,让他看着,一个人吃独食?
    姬时语吃了一口馄饨,小厨娘的厨娘很懂她的口味,做的皮薄馅大,汤汁鲜嫩,好吃的不行。
    咽下一个,姬时语一偏头,便是床那头阴沉沉的狐狸眼。
    “你是想一起吃吗?”
    姬时语看了看自己碗里的吃食,又看看未动的膳食,起身将圆桌子拉近去到床边。
    做完这些,她却又突然泄了气,谆谆教导江曜,“可是大夫说了,这些你一概不能吃啊。”
    江曜看她一副“我想给你吃好吃的,怎么办”的神情,眉梢便是一弯,少年笑了,冷冷的。
    姬时语看得心虚,下一刻她有了主意,喊来萍亭去小厨房。
    “江池生,等你好全,你想吃烤全羊还是烤小乳猪,我都请你。”
    姬时语哄着少年,说的那叫一个财大气粗,丝毫不让江曜知晓她私房钱只有五两银子,压根请不起。
    第7章
    帷幔之下,床头的少年面容渐而柔和,褪去暗色,他一双狐狸眼勾人又潋滟。
    少年少见的乖顺,他勾唇一笑,姬时语心口漏掉一刹。
    果然把心病放在眼皮底下最安心,亲眼看他日渐好转,病情大好,她是吃嘛嘛香,睡的好也不忧愁,这心病自然便药到病除了。
    如此想来,姬时语捧着下巴在圆桌边落座,萍亭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她轻轻推到江曜的跟前,笑意盈盈道:“这回我们便能一同吃了。”
    江曜看看她手里的红豆沙和清香的猪肉馄饨,再看看他碗里寡淡的白粥,最后还是一个字没说闭眼喝粥。
    这一吃,江曜没成想,他竟是连吃了七日。
    这七日姬时语雷打不动的来思芳院用膳,早膳、午膳、晚膳,顿顿不落下,江曜掐着时候,每回她都会在日暮之前赶来和他吃晚膳。
    只不过——
    第一日姬时语吃白斩鸡,江曜吃白粥。
    第二日姬时语吃四喜丸子,江曜吃白粥。
    第六日姬时语吃山药炖乌鸡,江曜吃白粥。
    待第七日,江曜仍见端来的白粥,哑火了。
    每日三顿饭,他连着吃三顿白粥。以往的他,能有饭吃已是万幸,能吃白粥他并未有何不满与怨念,只是……
    狐狸眼之中浓墨的探视直直落于坐在他跟前的小姑娘身上,她小口吃着的饭食香味便就入了江曜鼻腔。
    有这么个折磨人的家伙在身旁,吃得嘭香,饭菜又是那样的丰盛,真叫江曜饥肠辘辘。
    江曜毫不怀疑,姬时语是故意的。
    故意到他这儿来,让他只能看,不能吃。
    江曜阴沉着脸再吃不下饭,他挠了下脑后的乌发,已有近一个月不曾洗发,蓬头垢面的,发丝几乎粘黏,摸着很是不适。
    若非在忠义侯府,他这头发早就生了一窝的臭虫蝼蚁。
    真是闹不懂了,就他这副鬼样子,味道难闻至极,姬时语还能视若无睹丝毫不介怀地坐在那处,抱着吃食吃那么香?
    江曜垂下墨瞳道:“我想净发。”
    姬时语放下碗筷,她擦拭唇边,抬眼见少年恼火地揪头发,便唤来萍柳,问她:“林爷爷可说了江池生能下水?”
    萍柳掰着手指,“小姐,算时日,应是可行了。”
    “那就让几个人过来,带他去净发。”
    姬时语择了五六个丫鬟,再又挑了两个小厮,江曜见她如此声势浩大,眼瞳缩了又缩,后板着脸拒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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