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曜说道:“大小姐,先送阿锁回席,怕离开久了,有人说三道四。”
    “我知道。”
    姬合英握住姬时语的手,她和江曜道谢之后,带着姬时语往席面回。
    “阿锁。”
    两手相握,姬合英才察觉姬时语的手多凉,她不免心疼,“今夜是不是吓坏了?”
    姬时语依偎着靠过来,姐姐身上温热传递于她身,暖暖的,她寻到了心安,松了口气。
    压低声,姬时语同姬合英道:“刚我和哥哥碰见了陛下,姐姐,陛下不是在宫宴?”
    “陛下?”
    姬合英回想,“陛下确实离席了,才走不久。”
    “我们听得陛下要去落华宫,荀美人在后宫不是不受宠吗?”
    姬时语觉着奇怪,再来今日柳眉态度甚怪,攀着她说好些话便罢了,还献殷勤执意要她去落华宫。
    两人相携走至宫灯之下,有了光亮,姬合英便留意到姬时语身上那件红梅衣。
    这下姬合英脸色瞬间变了,抓着她手勃然大怒。
    “阿锁,这是荀美人让你换的?”
    姬时语不解:“是。”
    “江承北!他们真算计到你身上来了!”
    姬合英几乎是骂了三皇子党无耻,她拦了姬时语回席的路,吩咐萍亭立马去寻舒氏。
    弘文帝已离席,宫宴可以不必再留,她需得告诉舒氏,让母亲先带姬时语回忠义侯府。
    姬合英迅速将身上的长袄褪下,她英气的脸黑沉,复而披上姬时语的身。
    为妹妹系好外衫,长衫一拢,便遮盖了里头的红梅宫装,不透一丝风。
    舒氏很快随萍亭过来,待见两个女儿,她急切来问:“合英,阿锁,出何事了?”
    “娘,多的先不同你解释,你赶紧和阿锁回府,不要久留宫中了。”
    姬合英稍一拉长衫,在舒氏错愕的双眼里,透出些许里面的红梅裙。
    舒氏一见,神情骤变。
    没了温柔,唯有冷意。
    “他们还真一点心思不遮?就这么敢打我们忠义侯的主意了!”舒氏亦是怒火难消。
    “阿锁方才离开落华宫避开了陛下,还好是没撞见。”
    姬合英沉声点头:“别的不说了,先出宫,我怕待久了真要出事。”
    舒氏牵住姬时语,“阿锁,我们回去。”
    听姐姐和娘亲说的肃穆,姬时语预感这事不小,她没追问。
    姬合英说得对,先出宫旁的回府再说。
    ……
    江曜独自回席,同僚举杯庆贺他封二品官身,几杯酒下肚,他便与人告了辞,说道该是时候离宫回府了。
    众人也不好挽留。
    江曜独身入了雪中,他吐出两口酒气,大雪寒冷,却也吹散了周身的浑浊缭绕。
    沿着宫道出宫,雪蒙蒙之间,数位宫女执灯涌上了前,江曜抬眼,一座四面围幔的肩舆缓缓被抬入了宫。
    再一见,一袭织银华服的江子墨便陪同在肩舆之侧,他叫骂着。
    “雪这样大,宫道怎无人清扫干净?”
    “子墨,你安分些。”
    楚王妃胡氏云鬓金钗,绛紫宫装在身,她笑了两声,便扼制了江子墨的话音。
    “母妃……”
    江子墨刚要说话,眸子一转,正见前方不远处,一身墨色大氅的江曜,沉沉地睨向他们这面。
    那人端着清冷面容,再平静不过,眼中死水冷淡,端望他时,眉梢隐隐挑起。
    江子墨霎时忆起腿骨被江曜笑着折断,那股痛苦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因此他的双腿已是痊愈,心头的痛恨却一分也没少过。
    但江子墨不敢喊出声,他生怕肩舆中人听见。
    楚王妃胡氏察觉江子墨一刹的停滞,偏头一睇眼,江曜已是大步走近来。
    “楚王妃。”江曜轻喊。
    他的大氅微动,其下赤红虎补耀眼,显赫彰显江曜的二品官身,他早已是朝中重臣。
    楚王妃胡氏笑回:“江大人。”
    江曜瞥了眼肩舆,帷幔四面密不透风,实在是严实。
    “楚王府是要寻见陛下?”
    他油然自得,幽幽道:“可惜来的晚了一步,陛下已是离席。”
    身在皇宫之中,胡氏自不会轻举妄动,她只是笑笑:“家事便不劳江大人多虑了,我们走。”
    见这尊肩舆便要越过自己,江曜一记冷笑自唇间溢出。
    “我还当楚王妃今日很有兴致,要和我说道说道,白家与楚王府有何渊源呢。”
    “大胆,你竟敢提罪臣白家!”
    胡氏急切打断了江曜之话,冷脸训斥:“江云让,我劝你不要太放肆,即使陛下看重你一时,但若你你肆意妄为,这官帽掉下来,也是迟早的事。”
    江曜挑了眉,他那双阴郁的狐狸眼,便就侧望于身边的肩舆。
    就在这时,一只枯黄骨瘦如柴的手探了出来,楚王撩开了帷幔,探出一双幽深的眼。
    风雪纷飞,细蔌雪花在宫灯下闪烁,楚王正居高临下俯视江曜。
    得见少年的清冷俊容,一双狐狸眼冷冷凌凌,一股莫大的熟悉与几近刻骨的嗜痛之感席卷了楚王。
    这每夜魂牵梦绕的感觉,令楚王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一个名字,在他心口炸开。
    “你……你究竟是谁?”
    第96章
    江曜的狐狸眼,清冷如霜雪。
    这如出一辙的容貌,与少时的白流太像了。
    那年白家摊上大事,楚王曾为白流昂求老楚王,求楚王府出面亲见弘文帝,恳求重查白斩霍通敌叛国一案。
    然而白流却不同意。
    两人的最后一面,白流冷漠闭了闭狐狸眼,少女固执地将楚王推离了白府。
    “就当我们不曾相识过,你走吧。”
    楚王眼中酸涩,无尽泪意翻涌。
    他怎么忘,拿什么去忘?
    白流,他心爱的姑娘,生得一副面冷心热的模样,却又性子大胆直烈,她喜欢他时,甘愿主动留他过夜。
    她说:“你且记住了,是我要你,而非你要我。”
    她不喜欢他了,也不想要他了。
    便冷漠地闭门不见。
    白家被下狱,楚王急得寻见白流,可是没多久,白斩霍便惨死狱中,而白流也被送出城,流放北边。
    楚王追去,路上他坠马双腿断裂,此后他失去了双腿,再站不起来。
    从此成了残废。
    前尘往事种种,一晃二十载已过。
    快二十年了,楚王还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白流,却不曾想,佳人从来活在他心中,不曾死去过一日。
    如今,这个少年站在眼前,有着和白流相似的容颜。
    楚王不敢置信,他颤抖着,又问了一遍。
    “你是谁?”
    “王爷。”
    江曜颔首道:“我是五军都督府新上任的都督佥事,江云让。”
    “不,不,我问的不是你任……我要知道你爹娘是何人?”
    楚王双腿瘫了多年,他压根爬不出肩舆,这会儿奋力支着身子想要靠近江曜,可姿态难堪,是连自尊心也被踩在了脚下,不管不顾。
    他双目赤红,抖着手:“你娘……你的母亲,可是姓白?”
    江曜不语,只是一味盯着楚王看。
    这一双狐狸眼静静而望,楚王的魂魄也在这寂静之中被慢慢撕裂。
    仿若又回到了当年,那时他和白流的最后一面,她亦是看了楚王很久。
    白流不言不语,夹杂了些许的叹息。
    楚王不敢再注视江曜,他怕自己抑制不住眼眶的热泪。
    沉痛过往没忆起一分,沉甸甸的愧疚都会将他压垮。
    连这最后一根稻草,也不想放过他。
    “够了!”
    楚王妃胡氏在旁吼了出声,她走来打断两人,复而道:“王爷何必为难江大人?白家当年犯大罪,陛下可下过圣旨,还是莫要在宫中非议此事了。”
    楚王默道:“是我多想了。”
    胡氏叹气:“王爷,我们还要求见陛下,早去早回吧。”
    “王爷。”
    这时江曜终于出声了,江子墨惶恐不安地瞪过来,指着他说:“江云让,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不做何,无他,我看你们太好过了,心里十分不好受啊。”
    在胡氏和江子墨目不转睛的凝望之下,江曜从怀中掏出一枚黑龙玉佩。
    他的手一甩,玉佩之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单字一个,曜。
    “王爷,我本名江曜,字云让,你说的不错,我母亲确实姓白。”
    江曜便就这么直言袒露,当着楚王
    妃的面,他堂堂正正的站在了楚王爷面前。
    “你,你!”
    楚王情绪快要崩塌,他再难抑制:“你是我的孩子,我和白流的儿子……”
    江曜垂下眼睫,大雪轻落,雪花簌簌凝结于他眉宇,没了情绪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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