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冷静,自持,或许,她真能在乱世中匡扶大秦社稷。
    她比他,更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
    “你就不怕我去了蜀地,也学着拥兵自重?”公子高故意与她开个玩笑。
    熙和却是认真地回复他,“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并没有这样的野心。”
    被看破了,真没劲。
    公子高表情悻悻的,拂袖转身。
    熙和却喊住他,“父皇派了数位熟知造纸术的寺人随你一同前往蜀地,治粟内史拨了不少粮种交于你手。蜀地虽山路远,却也有沃土千里。高弟,你是父皇的孩子,父皇仍对你寄予厚望。”
    “……知道了。”
    公子高转身,郑重对她道,“多谢阿姊。”
    目送公子高离开,熙和沉默片刻,上了马车。
    送葬的队伍自宗庙驶出咸阳城,军队护送运着长公子灵柩的马车,从咸阳浩浩荡荡,前往骊山。
    得知是护送扶苏长公子的车驾,道路的黔首们纷纷跪服,以示哀悼。
    队伍花了些时间上山,在此地作最后的道别。
    熙和解下腰间的佩剑,将藏锋随同长兄的棺椁一起埋葬。
    巫祝再次念叨着颂词,侍从将陛下准备的精美礼器一一送入墓穴。王离,李信,李斯等人一道为长公子封土。
    嬴政目送着这一切,眸色越发沉重。他侧目,发觉熙和眼神盯着那些他为扶苏挑选随葬的兵马俑。
    “……既有天幕此等神异之物,人死之后,这些物件未必不能带去地府享用,兵俑也能继续护卫主人。”
    嬴政循循善诱,“朕亦可将其作为你的随葬品,若你不喜这批人俑的模样,朕可以差遣工匠重新铸造。”
    扶苏阿兄陪葬的这些兵马俑已经是成品。色彩鲜艳,神情皆是栩栩如生,彰显着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工匠技艺。
    熙和想起自己前世,看到的那些在岁月尘土之下被剥离色彩,但秦人魁梧英勇之姿仍被准确塑刻的兵马俑,有些感慨。
    父皇以人俑代替人殉,亦是值得肯定的一项。
    “这些俑很好。”熙和说道。
    嬴政听她夸赞,心里有些欣慰。
    熙和对这些陪葬品起了兴趣,这是好事。他的继承人日后的长眠之地,不该像天幕里那样草率。
    他这些时日已经想清楚了,既然这天幕多次说世上并无长生之法,那他便只追寻长寿之道。
    他的皇陵修得足够大,亦可在此地给子女留出墓穴。扶苏与熙和葬在这边,阴嫚与将闾葬在西侧,还有高……
    嬴政刚这么想着,看见士兵们帮忙将兵马俑埋入坑底时,眉头微蹙。
    后世小辈那么详细地介绍他的兵马俑,这些随葬物件定然是被挖出来了。
    嬴政脸带愠色,沉声下令,“来人,松土。往下再深埋五丈。”
    熙和想到后世的科技,觉得父皇这道命令只是白费功夫。
    别说往下多埋五丈,就算是多埋十丈,后世之人也有的是手段和精力将兵马俑重新刨出来。
    不待侍从转述命令,嬴政很快也觉得这道命令有些掩耳盗铃。
    罢了。
    还是令匠人多打造些暗器毒箭,用机关去震慑那些敢于觊觎帝陵的贼子吧。
    第61章 “太迟了,父皇。”
    扶苏公子丧事毕, 朝臣诸卿继续按部就班,为挽救大秦尽心尽力,忙得不可开交。
    其中,压力最大的无疑是右相王绾了。官员们拟的奏事, 皆由他协助处理, 呈与陛下过目。
    上次天幕涉及的信息繁多, 大臣们的提议本就多, 加之李斯犯了过错, 暂停了一切职务,政务息数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王绾废寝忘食地处理, 可即便他呕心沥血, 换来的只是帝王的不满。
    “……此举耗资巨大, 成效未知,不允。”
    “法家之言不可信?若用法,则国祚难以长久?朕看他这言论亦非善类,朕就该让太医令给他治治脑子。”
    王绾张口欲言,瞧着陛下脸色, 还是明智选择闭嘴。
    既是百官献策,那么根据利益与学识,谏言也不可能全然符合陛下心意。
    嬴政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公文扔在一旁,又拾取了一封, 才刚看几行字, 就不由得冷笑。
    “……各地黔首拥护熙和为太子之声日渐高涨, 时常聚众议论,恐生祸患, 建议朕出兵镇压?怎么,他自认为比天幕还要有远见, 觉得能给朕找出一位比熙和还要合适的太子?”
    王绾也暗骂那人没脑子:“陛下息怒。”
    嬴政:“还是说,他是认为熙和在黔首心中的威望,要凌驾于朕?”
    王绾心中一惊,连忙说道:“公主天资聪颖,颇类陛下之资。”
    陛下统一六国的功绩前无古人,名声更是流传万世,后世小辈多为传颂。
    子类父。纵然公主未来于天幕中登基,功绩卓绝,但那些都是后来之事了。现在陛下的威望,无人可以超越!
    嬴政自然是自傲的,亦是不喜听后世小辈们对他之外的帝王多为夸赞。但若那人是他的子嗣……
    轻合奏文,嬴政询问道:“熙和最近在忙何事?”
    王绾:“禀陛下,公主府近期登门造访者众多,公主应是在查看拜帖,挑选有能力的门客。”
    嬴政起了几分兴趣,“可有天幕中留过名姓的能人异士愿效力大秦?”
    王绾打听到了一些情况,“……未曾。不过公主曾与臣提过,随拜帖送入府内的一些诸子百家的见解很是新颖,瞧着倒是有几分本事。”
    在天幕中留下姓名的,要么是行刺陛下的贼子,要么已在朝中为官,要么就是遗臭万年,已被陛下处置的逆臣。还有那些注定反秦的六国余孽……恐怕担忧秦兵追击,怕是早就更名易姓,逃之夭夭了。
    “既如此,那就让熙和自己去招待他们吧。才华出众者,可以引荐于朕。”嬴政有些失望,重新拿起了一卷公文。
    帝王日理万机,并无多少空闲的时间。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他亲自召见。
    ……等等。
    “丞相,你可见过韩信?”嬴政突然问他。
    王绾:“尚未,不过臣听闻韩信现在年岁不大,大抵是与臣小儿子相仿的岁数。臣听闻公主最近还在想着拜访王家,让韩信随王翦老将军学习武艺与兵法。”
    嬴政:“丞相消息倒是灵通。”
    “陛下,大秦的朝臣们少有对兵仙不感兴趣的。”王绾笑着说道。
    “哈哈哈,既然大家都想见,那便来见一见吧。即刻传令熙和,让她明天入朝廷议,带上这位小兵仙。”
    嬴政下完诏令,视线重新放回在公文上。
    这些公文虽有可取之数,但多是杂乱之言,看得着实烦心。
    “丞相,你且将法家与各家治国之策择其优,再呈与朕。”
    “诺。”王绾心里苦兮兮。
    他十分清楚,陛下要的绝非只是各家的治国之策,而是让他将百家之言与秦的法度融合,写出真正能用于大秦的良策。
    但这可不是区区几日便能完成的,而且如何融合……他并无把握。
    而对法度理解最为深刻的,当属李斯了。
    王绾一想起这位老对头只是被陛下禁足降职,顿时又精神起来了。
    他会向陛下证明。没有李斯,他王绾一样可以为陛下解忧。
    —
    公主府。
    “公主,这是我买到的稀物,产自东海的珍珠粉,特献于您。”
    韩信将手里的脂粉匣子小心翼翼地呈上。
    熙和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打开匣子,用指尖沾了细微的粉末。
    见公主如此细致地查看,韩信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小声地补充道:“我此前寻苍白先生看过了。此物无毒,不仅可以敷面,也可以入口,有养颜的功效。”
    侍女柔却是质问他:“公主无需脂粉修饰便已是天资。你献此物,莫非是觉着公主……”
    韩信不料会被如此反问,连忙说道:“信绝非此意,公主是信见过的最为好看之人!只是……此物少有得见,信这才想着买下,献与公主。”
    熙和轻笑一声:“好了,柔,勿要吓唬他。此物确实珍贵,你有心了。你这身衣裳,瞧着不错。”
    少年还未到束冠的年龄,头发只用布条在脑后简单绑起。微风拂过,有些发丝不听话地吹到了额前,但并不显得与凌乱,反倒给他增添了几分不羁。一身蓝色的劲装不是大秦流行的广袖衣袍,但却完美贴合他的身形,将少年的英气展现得淋漓尽致,衣裳所绣的山川云纹图案瞧着格外惹眼。
    ……加上韩信那不知如何回应柔,眼神慌乱无措的样子,瞧着十分可爱。
    听到公主非但不计较,反而是夸赞他,韩信脸上的慌乱瞬间变成了喜悦,“是卖珍珠粉的那位店家好心赠送的衣料。”
    “哦,赠的?”
    熙和有些疑惑,“这一身衣袍用料极佳,其价应当不菲。”
    “……这,信当时也有推拒,不过那位店家说她们刚来咸阳不久,这也是她们新尝试的一批制衣,害怕不受黔首喜欢,所以赠衣袍于我,希望信着衣外出,若有人询问,想要定做类似样式的衣袍,便报出衣肆之名。”韩信回想过程,如实说道。
    那位店家格外的热情,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无碍,即是好心相赠,那便收下吧。对了,父皇邀你明日与我一同入宫参与廷议。”
    熙和提点他:“明日记得早起。面见父皇时,穿这身衣袍倒是不错。”
    韩信既是喜悦又有些紧张:“诺!”
    他欢欢喜喜地下去了。
    熙和将装有珍珠粉的匣子置于案间,说道:“柔,去查一下韩信去过的那间衣肆。”
    侍女柔不由得蹙眉:“公主,可是这珍珠粉有何不妥?”
    不是不对,而是太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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