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愿望能让亡魂变成咒灵,那么愿望能让生者变成什么呢?
    枥木不知道答案,但是她想清楚了另一个问题。
    她抬起头,对五条绽开一个释然的笑容:
    “我们都犯了擅自为对方做决定的错误啦,悟。”
    “我也要说对不起,因为我犯了和你一样的错误。”
    借着天台边上比地面稍高出一点的小台阶,枥木踮起脚站上去之后,终于和五条在同一海拔高度上了。她把脸凑近了五条,如同五条曾经无数次凑近她那样,两个人的脸颊几乎要贴在一起,仿佛只有这样子才能心意相通互相倾诉。
    她耳边的碎发又掉了下来,被略过天台的凉风吹到了五条的脸上。五条眨了眨眼,不知道到底是被碎发搔得有些痒,还是在为枥木的动作而感到些许讶异。
    “我总想着,只要不说出口,不回应你的告白,那么即使我真的实现心愿像是麻奈一样消失了,我们也都不会难过。”说到这里,枥木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看来,我也是很自以为是的一个人嘛。”
    她直起身,发丝随着起身的动作扫过五条的眼睑,抬脚从小台阶跳到地面上。枥木稍微仰起头,目光笔直不带任何犹豫地看向五条:
    “我也喜欢你。”
    不再是双重否定句,而是直截了当的陈述句。
    五条的眼睛微微睁大,惊讶的神情和他一贯吊儿郎当的气质并不相符,甚至可以显得有点滑稽,毕竟从来都只有他吓别人的份。
    “了不起的成就,小光。”
    愣了一会儿之后,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他立刻双手合掌放在嘴边,话语声透过指缝带着嗡嗡的回声。
    看到五条的动作,枥木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她把头往旁边歪了歪,越过五条的手掌偷看他的表情,话音中带着揶揄:
    “怎么了?不会被感动得要哭了吧,来来来,快让我看看你的脸。”
    五条呼出一口热气,双手在嘴唇上不断摩擦揉搓,双唇被他摩擦得略微发红,然后终于把手从嘴边拿开。
    但是枥木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她没看清五条的表情,因为那张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已经近到超过了双眼能看清的最近距离了——
    刚在还捂在嘴边的双手扶在枥木的脑后,轻柔而坚定地扶住她的头,挡住了她本能往后退的动作。有什么碰到了她的鼻子,抵住了她的鼻尖。又有什么碰到了她的嘴唇,温暖得如同夏日暴晒过的被子,让她整个人被一股暖洋洋的热意包围着。
    救命。这是、这是——什么情况?枥木的眼睛疯狂四处乱瞄着,可是视野却被近在咫尺的五条完全占据,可以看见的只有眼角的空隙,余光往左看,瞟到锈迹班班的围栏;往右看,是空无一人的天台。
    真奇怪,难道秋天过后是夏天吗?还是傍晚的落日比正午的烈阳更加灼热吗?要不然她为什么觉得空气中的温度在缓慢爬升。
    大脑对这个超乎枥木预料的吻过载失去了处理能力,她混乱了,于是眼睛一闭,自暴自弃地放弃思考。
    然而就在她刚闭上眼,眼皮前似乎又恢复了没有遮挡的亮度,枥木听到五条发出笑声,熟悉的暖意伴随着笑声的呼气落在她的头顶。
    她猛得睁开眼睛。错觉中的夏日又回到了深秋,正午的烈日从头顶落到地平线下,只剩半个落日。
    “谁说我哭了?”
    五条笑眯眯地看着还在状况外的枥木,刚才覆在嘴边的手已经放了下来,唇色因为刚才的摩擦还有些发红。
    “我刚刚只是想,如果要给咒灵一个吻,果然还是要温暖一些更好。”
    “那给人的吻呢?”
    枥木抬头问道。
    五条低下头,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起,蓝色的眼睛闪过一抹狡黠:
    “等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
    “真是狡猾啊。”
    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五条笑着抬手在枥木额头上弹了一下:
    “所以别把我忘了——改天再见。”
    “嗯,改天见。”
    风咆哮着从楼顶刮过,带走了枥木话语的最后一个字。
    余晖中天台只剩下一个身影。
    徐徐下沉的落日隐入到地平线之下,残存的光亮也被夜色逐渐笼罩,穿过围栏的风发出哐哐地碰撞声,如同铁笼中挣扎着的困兽。
    像是沉睡的人在午夜时分从美梦中醒来那样,五条拍了拍后脑勺,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看了一眼相册,随即把手机塞回口袋里。然后又从怀里的掏出一个信封,上面写的名字他并不是很熟悉——“田中园子”,但是名字后面代表的人他很熟悉。
    还好,这一切并不是一场梦境。
    五条把信封也放了回去。
    重新把墨镜带好,走出天台用钥匙锁好门,沿着来的路往回走,经过校长室,经过教室,然后回到楼下的入口处,靠着墙边放置的雨伞还靠在原处。
    五条走过去拿起伞撑开,正想把伞往身边挪一些时,他忽然愣住了,然后笑着摇摇头,抬头盯着伞自言自语道:
    “这把伞一个人打有点大了啊……”
    把伞端举在头顶,不偏不倚,他走出教学楼。
    校门口的保安亭还亮着灯。五条路过保安亭的时候,里面的保安探出头来,冲他打了个招呼:
    “嘿,大师,这么晚才走吗?辛苦您了。”
    五条礼貌性地点头回礼:
    “不辛苦,就是改天我会再带人来检查一下,到时候还要再麻烦你一次了。”
    “没事没事!一点都不麻烦。”
    保安摆摆手,爽快地答应下来。注意到五条还像来时一样撑着伞,他好心提醒道:
    “对了,现在没有下雨,您不用打伞的。”
    握住伞柄的姿势僵了僵,但五条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动作自然地把伞从头顶放了下来,仿佛刚才只是一时疏忽:
    “是啊,原来雨已经停了啊。”
    手握着一把双人伞,五条一个人离开了学校。
    第100章
    波光粼粼的水底密室。
    枥木习惯性地想要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但在水波折射的光线中,仅是睁开一道缝隙也让眼睛觉得刺痛无比,更不用说僵硬的肌肉拒绝执行来自大脑的命令,根本无法翻动半分。
    意识到身体存在的问题后,她尽可能地放松肌肉,感受着身体各处的状态。
    四肢的感觉都在,只是缺乏力量;呼吸顺畅,胸腔没有不适感;听觉和触觉都正常, 其他感官估计也没有大问题;记忆连贯, 作为人类和咒灵的记忆都是完整的,没有断片的地方。
    剩下的应该只需要时间恢复就可以了。
    枥木在心里作出了乐观的判断。
    意识清醒,但是身体暂时无法动弹,她决定保持着现在的这个姿势,思考一下现状,顺便等待有没有人会来到这里。
    按照她和五条的商议的行动计划,下一步应该就是她和五条派来潜入严岛的人通信。接到信号后,五条便以移解犯人的名义,带着佐伯秀甫名正言顺地进入严岛。
    还得感谢太宰的一剂猛药,猝不及防直接药倒了原本负责这件事的神官,根本没给他往严岛传回消息的机会。
    对外宣称的口径是神官是意外受伤, 在高专暂时修养, 实际上他已经被囚/禁在高专,切断与外界的通信。这样一来, 严岛也很难对五条的到访提起足够高的警惕。
    从严岛神社的角度来,五条就是顺手接下了移解诅咒师的任务,顺便到严岛视察一番, 只要瞒好该瞒的,等他逛完看完走人之后就万事大吉了。
    即便在移解的过程中,佐伯秀甫和五条提出案件另有隐情,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哪怕是高层人员也不能对其他家族随意动手。如果高层行事过于肆意,那么其他家族也会感到唇亡齿寒的威胁感。情绪积压久了便会转化为对高层管理的不满,最终影响御三家和高层在咒术界的地位。
    而且案件本身也是发生在严岛神社的内部,严岛方面完全可以用这是家族内部私事纠纷的利用,拒绝五条的插手,毕竟佐伯秀甫本人也没有在外作案。
    希望五条那边一切顺利啊。
    枥木躺在床上,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就是稍微有些可惜……
    原本她还想趁着五条赶过来的这段时间里自己调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收集什么证据,但是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先照顾好自己最重要。
    毕竟,枥木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据和证人。
    所以最重要的是要让她自己的这具身体见到五条。
    不过五条派来的人到底是谁?
    枥木在脑海中搜索着合适的人选。
    在她离开前,因为时间比较赶,所以作为内应潜入严岛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不过五条说过,会找枥木至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这样也方便相认。
    就在枥木思索的时候,她的耳朵捕捉到了混杂在水流声中的一个异常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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