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份,倒是写的有模有样,严丝合缝,引经据典,可见基础扎实,但卷面上却有着一道微不可查的水痕,不知是沾到了哪里。
    这……虽然没有规定,可普遍来看,确实大多数是沾染污迹的那份,更容易被罢落。
    可若选头一份录入,又实在是难安王学政等人这些人的心。
    是取净,还是取实呢?
    他犹豫了一下,令人去卷房内取两人的草稿笺来。
    草稿笺,一般是考生在答卷之前用来整理思绪的地方,有时候也会作为参考,帮助主考官分辨虚实。
    王学政两方对比着看了看,紧皱的眉头顿时松快起来。
    只见那头一份的草稿笺上虽也有短短数语,可却断断续续,压根不讲任何逻辑,明显敷衍凑数之用;而后一份则并无那么多伪装,整体思考过程清晰明了,干净整齐,甚至有两个观点因为时间紧,竟还没有被誊抄上去!
    怪不得他总觉得正卷答语缺了点什么。
    若能再加上最后两点的话,那确实是无可攻坚。即便名次再往前挪个几位,想必也轻而易举。
    “罢了,就给这第二份一次机会吧,毕竟我们录的是内容,又不是卷面。就将他判为最后一名,以示警告算了。”
    有着王学政一锤定音,接下来的卷子基本上再无甚争论。
    眼见着完整的名单即将整理完毕,考院角落里,一名衙役悄然溜了出去,急匆匆直奔府衙。
    王学政捋了捋胡须,看着考卷的糊名依次被揭开,不由探头瞄了一眼今年的案首。
    果然,不出意料,依旧是那熟悉的名字。
    他矜持的点了点头,至此,也不得不承认童启的识人之明,确实有那么一点挖到好苗子的气运。
    思极起案首的年纪,他突然灵犀一动,想到。
    话说,这位是不是还尚未娶妻来着的?
    青年才俊,无所依托,出身寒门,又是典型的农家子,倒是和他颇有些相似,如今还肩负着小三元,若配上他那表侄女,倒是十分的合适。
    如此想着,未免就有些心动。
    刚打算令人誊案,准备公示,突然,门外一片嘈杂声响起,十几个衙役并新晋的知府大人径直推开门,闯了进来。
    “王学政,我觉得此排名是否还需要再斟酌一下?”
    顾信之语气急切,一把按住了对方的手,将那群试卷里的前两份直接推落在地,然后抽出了排名第三的那位,暗示性十足的递了过去。
    “您不如再看看这份?我觉得,或许由他来当这个案首,可能会更适合一些。”
    王学政望着地上落了灰的卷子,眉头紧皱道。
    “知府大人这是何意?”
    虽说,大奉朝要求每年院试由当地知府和学政共同负责,可通常默认的,知府大人只拥有协调权,负责维持考院秩序,处理作弊、闹事之人。若论判卷的话,要如何判,怎样判,判给谁,那可都是由当地学政统一处理,知府是没有任何干涉的权利的!
    难不成对方这是想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趁机提拔亲信?
    那可看错了人!
    “王学政莫要多想,我并非出自私心,只是,源于一些因素,不太喜欢这头两位罢了。实际上,只要不是他们,您换谁,都行。”
    眼见着他满脸的警惕,顾信之后退一步,笑得客客气气。
    他这才瞥了一眼前两位的出身地,若有所思道。
    “虽说他们出自同一个县城,但才学能力是无可否认的,我和其他阅卷官皆可证明,大人不必担忧……”
    啧,这小老头子,怎么就如此倔强,听不懂人话呢?
    “王大人!”顾信之难耐的打断道,瞥了眼旁边围拥的几人,轻揽过他的肩膀走到一旁,索性坦明,“我此举,乃是担忧那华夏书院风头太盛,若不压一压,恐有后患啊。若记得不错,您今年便是在河南府的最后一年了吧,既如此,这案首是谁,又哪里有那般重要呢?第一还是第三的,只要咱们互相帮衬着些,谁又知
    晓,再说回头你回朝任职,不也好有个交代么?毕竟……官员升迁亦或贬谪,最终还是得看丞相大人的意思,你也不想忙活三年,不升反降吧?”
    前几句多少还算一点利诱,可最后一句,却明显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王学政本就是铁骨铮铮的纯臣,一生只忠于陛下,谁也不站。
    听到这些,更是如同毒药入耳,登时眉头倒竖,心火顿起。
    他是谁?
    他可是连童启最负盛名时,亲自上门拜访,也不给任何面子的人。
    当官当到今天,仍旧在从五品上徘徊,就是因直言不讳,半点不怕得罪人,就连陛下也是深知这一点的。
    这顾信之算个什么东西,就敢打着胡丞相的旗号,威逼压迫他?
    “哼,多谢顾知府好意,但我想官员升迁贬谪自有其定论,非一人可左右,我之职位正是为了朝廷选拔人才而生,理应公正无私方为上等。排名如何,便不劳知府大人操心了,若有异议,大可以向朝廷直接参我一本。”
    说罢,他昂首挺胸,直接摆摆手,便令人开始誊抄试卷。
    “王大人!”
    顾信之一拍桌案,“唰”的一声,周围所有衙役骤然将刀抽了出来,齐齐对准众阅卷官。
    一时间,吓得无人敢再动。
    “你这是何意,造反吗?”王学政暴怒骂道。
    顾信之站在阴影中,背着手,语气平静。
    “王大人连夜批改试卷,终于在最后一瞬间,体力不支,昏厥了过去,所以由本官代为发布院试名次,来人啊,还不快扶王大人下去休息!”
    几个衙役脸一横,当即便想要上前,强行将他拖离。
    见此情状,王学政脖子一梗,瞬间后退了一步,咬牙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便直接对准了身后的考卷,厉声呵道。
    “我看谁敢动!”
    在场所有人看清的一瞬间,霎时倒抽一口凉气,慌张不已。
    “顾知府!莫说什么胡丞相,今日,即便是皇子亲至,我看没有我的同意,谁能擅自更改名次?哼,拿什么官场功绩优劣来威胁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王政屿是什么人,会怕那些?有本事咱们就干脆闹大,直接对峙到陛下那里,到时自然有个一二!我倒是奉劝你一句,人做事,莫太绝,咱们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自然相安无事。但若惹急了,大不了我将此付之一炬,从头再来,到时朝廷追查下来,我倒要看看,是谁的错处更大一些!”
    王学政一生孤标傲世,自认是个不怕事的。
    即便被贬谪到偏远地界,罢了官,那他也认了,只愿如白杨,“折则折矣,终不曲挠!”(注1)
    说完,便挥舞着火折子试探着向身后甩去。
    吓得当场所有衙役、阅卷官、知府统统变了脸色!
    要知道,大奉朝律法,对于蓄意放火焚烧考卷那可是判的极严的!最高可判处绞刑!若真失了事,别说顾知府,就是在场所有衙役小厮,那都会受到牵连,革职严判!即便是抄家、流放、死刑,也不是没可能!
    顾信之整颗心瞬间怦怦直跳,慌忙抬起手,不敢再逼。
    这小老头,简直是个疯子!
    如此癫狂,半点不顾及后路,难不成是想带着所有人一起去死吗?
    “罢罢罢,我不再干预,不再干预了!你且冷静些,小心着手上,莫真的燃了这里,到时候我死,你全家也一个都跑不了,值得吗?”
    “值不值,我自有道理。”
    王学政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令所有人向后退去。
    顾信之只得咬牙挥了挥手,让所有衙役先行离开,他长叹了口气道。
    “王学政,你将来,一定会为今日的选择,付出代价的。”
    “是吗?那便不劳知府大人操心了。”
    寸步不让的回怼,软硬不吃,着实令顾信之憋了一肚子气。
    可他也深知,今日闹得这般大,已经远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回头胡丞相怪罪下来,他也无法交代,因此只得暂时罢休,带着人往外撤去。
    好在,那华夏书院几个人的排名都不算太高,他如此安慰着自己,方好受了一些。
    清风街内。
    因着学生们一个个病倒,这一次的童启并没有考完便立马带着人离开,而是干脆边养病,边等待着榜单公示。
    他头一次如此的不安,谁能想到,学生们在考场上竟然也能被暗算!
    他们强撑着病体答完了卷子,状态肯定不会有平日里发挥的那般好。
    若是一个不慎,没考上,或者考不了前几名的话,那他的系统任务……
    想到系统总挂在嘴边的【物理抹杀】,童启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紧张起来。
    但愿但愿,莫要出差错才好!
    及至放榜之日,整个公告栏下已经提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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