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梨见‘他’无动于衷,心里划过一丝迷惘,眼底却渐渐清明,沈廷屹五官没有这般锋利,气质也不会这样冷冽,这是沈砚。
    她松开手,后知后觉想起沈廷屹已经不在,但光是这样想一想,心脏立刻传来巨大的疼痛感,痛得胸口发麻,痛得整个人生理性抽搐,眉骨褶皱,小脸埋进枕头里,泪水毫无声息地掉落,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仿佛无法喘息。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空气里有细微的浮尘,沈砚一身白衣黑裤,瘦削到近乎锋利的脸颊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痛里,他偏了一下头,脖颈有隐约的青筋,眼底因为连续几日的熬夜,有鲜红的血丝,仿佛极力克制,再转回来时,神态平稳:“你在发烧,我送你去医院。”
    然而他刚抬手,被她拍开,其实也只是虚晃一招,半点力气都没有,嗓音更是哽咽地不像话:“别碰我!求你,不要碰我……”
    虎斑像是感受她情绪,‘喵呜’一声,翘着小尾巴冲沈砚叫唤,龇牙咧嘴。
    沈砚闭了一下眼,没有停手,停手他也不是沈砚。
    他弯腰从床上强势抱起她,才发现她整个身体烫得惊人,且非常轻,仿佛一团蜷在他胸口的小火炉,她极力挣扎,但虚弱,一点力气都没有。
    挣不开她就咬他,逮那儿咬哪儿,咬他肩膀的位置,她牙齿尖尖的,有一处虎牙,很小的一颗,平时没人会注意,但咬人也很疼,牙齿陷进他肌肉里,出血。
    他松开手,她跌落回床上,手指紧紧拽着床单,看他目光充满憎恨,像头小兽,头发也乱糟糟的,简直像看这辈子最大的仇人。
    沈砚心里一痛。
    喻梨瞪着他,她那样虚弱,眼神却像是利剑,能射穿他:“你现在开心了,不用你再费尽心机阻止,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沈砚喉结滚动。
    “不要来装什么好人,滚!”她抬手指向门口。
    他眼底血丝几乎崩裂。
    半响,喉结滑动,他稳了稳心神说:“葬礼在后天,如果想见他最后一面,自己养好身体。”
    “廷屹的东西,你想留下的,收拾一下,别的,他父母需要。”
    说完,沈砚转身出了房间。
    喻梨像是一瞬间卸力,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脸颊上滑落。
    虎斑跳到她怀里,乖顺得用头顶蹭她手背,仿佛无声抚慰。
    沈砚坐回库里南。
    龚叔见他一无所获,问了一句:“喻小姐还是不肯?”
    沈砚看一眼楼上,刀削的面容冷肃苍白:“给她一点时间。”
    :
    龚叔就跟另外两个车的佣人交代,暂时不去收拾了。
    库里南路过街头药店时,沈砚吩咐龚叔停下。
    赵雨浓担心喻梨,处理完手上的事,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喻梨依然不在自己的公寓,赵雨浓只好去沈廷屹公寓找她。喻梨第一次去沈廷屹公寓时,赵雨浓到处找她,以为她会做什么傻事,想起沈廷屹住喻梨楼上,马不停蹄去沈廷屹公寓找她,门铃按了许久,喻梨才跑来开门。
    赵雨浓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招呼不打跑沈廷屹家里来。
    喻梨只是平静地说自己梦不到沈廷屹,又很难入睡。想试试躺他床上能不能梦见他。
    赵雨浓光是听听,眼睛就忍不住发红,想哭。
    这次上去,沈廷屹公寓门口挂了退烧贴和退烧药。
    赵雨浓不知道是谁买的药,但喻梨怀着孕,她不敢给她乱吃药,就给她煮了粥,给她物理降温。
    喻梨出乎意料地乖乖配合,一勺一勺地自己舀着喝粥,又说自己公寓有上次开的感冒药。
    赵雨浓才知道沈廷屹后天下葬,喻梨想自己身体赶快好起来,至少应该有精神地去见她最后一面。
    至于沈廷屹的遗物,喻梨只带走了那只虎斑。
    沈廷屹的葬礼,依照二叔的意思,尽量低调从简,沈廷屹生前,便不是特别喜爱热闹的人。
    但沈家支系多,亲朋好友也多,再一切从简,陆陆续续赶来的黑色豪车依然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小雨的天气。
    五月的雨丝冰冷、淅淅沥沥。
    最先到的赵雨浓帮喻梨撑着伞,带她去礼宾处各自拿了一束白菊,喻梨化了一点淡妆,神情平静,已经没有前几天的悲痛欲绝。
    南佳音穿一条黑色小裙子,怕二姑婆身体撑不下去晕倒,跟大姑婆一起紧紧陪在伤心的二姑婆身边。
    她最先看见喻梨,又隐约听说了二姑婆是很反对廷屹哥跟喻梨的,但是喻梨瘦得那样可怜,肉眼可见的憔悴,她想了想,把二姑婆搀扶到家属休息处,悄悄跟在接待客人的沈清提起喻梨来了。
    沈清过来,看见喻梨,忍不住抱了抱她:“跟我走。”
    带她去沈廷屹的灵堂。
    即使身临其境,即使沈廷屹的遗像摆满了雏菊,灵堂被一种令人窒息的雪白装点,喻梨依然有种不真实感觉。
    直到看见躺在棺材里的沈廷屹。
    冰冷的,双手规矩放于腹部,平静闭着眼睛的沈廷屹。
    他好像只是睡着了,好像过一会儿就要醒来,好像醒来后会揉一下眼睛,长开双手跟好脾气地跟她说:“你样子有点难过啊,要不要抱一下。”
    喻梨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以平静面对,可以用勇敢一点的姿态跟沈廷屹告别,可她发现自己做
    不到,根本控制不住眼泪,掉个不停。
    沈清看得心里难受,但还是说:“你抓紧一点时间,二婶遭不住,不敢让她看见你,我们尽量替你争取独处的时间,你跟他……”说到这里,沈清喉头哽咽,根本忍不住,嗓音里透着浓浓的哀伤,“你跟他好好告个别,他喜欢你笑,应该不想看到你哭。”
    说完,沈清走到门口保镖处,吩咐了几句,不要让人打扰。
    偌大的灵堂静悄悄的。
    喻梨哽咽到根本说不出话,看沈廷屹平静却毫无血色的脸。
    而几天前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才笑嘻嘻地咬着她做的三明治,夸她手艺还不错。
    她说以后可以经常给他做,除了三明治,她还可以做好多好多,她可以不那么懒的,她什么都可以学。
    他们才刚刚开始恋爱,还有好多恋人可以一起做的事都还没有做,还有好多甜蜜的时光可以一起享受……
    她忽然很想趟进去。
    跟他挤在一起,一直一直一起,不要有分离。
    是的,她应该躺进去。
    跟他葬在一起。
    她脚步动了动,有些迷惘地靠近,手臂忽然被人大力气拽住,沈砚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仿佛洞悉她想法,克制着嗓音,脸色骇人:“你干什么?”
    喻梨只是说:“你没听见吗,他在叫我,我是不是应该跟他待在一起,你让我过去……”说完她开始挣扎,神态带着些许癫狂。
    沈砚看她目光百味陈杂,又仿佛被她惊到,但是马上有宾客过来,二叔二婶都会来,他不敢让她呆太久,只能连拖带拽得将她带走。
    他黑衣黑裤,力气非常大,她别无选择,但眼神那样痴,仿佛知道这是最后一面,知道再过不久,世界上再没有沈廷屹的痕迹,他们会把他烧成骨灰埋葬,她再也见不到他,听不到他,光是想一想,她都难以承受,脚步不肯挪动,对他又咬又打,脑子里只有固执而疯狂的念头,不能让他们烧掉沈廷屹,绝对不可以……
    沈砚不敢闹出大动静,任她撕咬踢打,她太瘦了,虚弱到没什么力气,拉拉扯扯得简直快不成样子,他干脆一把打横抱起她,又让人悄悄去找周远。
    他把她交给周远,周远年纪大了,又经过丧妻之痛,比常人更冷静些,看见喻梨的状态,眼睛也忍不住发红,只是劝她:“小梨子,你让廷屹走得安心些,乖啊……”
    喻梨就不闹了,坐在车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沈砚看她一眼,那样万念俱灰的神色,他心里一痛,只能收回目光。
    “她就拜托你了。”沈砚说。
    周远挥挥手:“去吧,我年纪大了,看不得那些,你替我送廷屹最后一程。”
    沈砚点了点头。
    喻梨坐在车里,呆呆的,不声不响。
    周远看她一眼,想起三个徒弟幼时闹腾的时光,也是叹气。
    他老婆以前就说过,小梨子是个痴的,他还不信,觉得这丫头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哪成想,最是痴情……
    周远开车载她:“走,师傅带你去吃你最爱的那家炒肝儿。”
    炒肝儿是热乎乎的,滚烫的,在一家狭小的胡同店里。
    小梨子边吃边掉泪,摸着胸口跟他说:“师傅,这里烫得好疼。”
    饶是年纪大的周远看惯生死,也觉得是老天爷瞎了眼,让有情人不能眷属……
    沈廷屹安葬在沈家的祖坟。
    沈二太太强撑着身体,眼睁睁看着儿子的骨灰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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