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伽没有去寻找,也没有查看那些文件,只是平静地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整理昨天下午孙主管给她的短剧拍摄方案。
    整理了大概十分钟,入户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时川提着早餐走了进来,看见地毯上的女人时愣了下,随后才如常地笑:“今早起得晚了,没来得及做早餐。”
    唐思伽看向他手中的食物,点了点头。
    时川很快将早餐放进碗中,是她很喜欢的那家早点铺子的煎包和小米南瓜粥。
    唐思伽坐在餐桌前,没有抬头,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早餐。
    放下汤匙的一瞬间,她听见了对面像往常一样的声音:“姐姐,我要走了。”
    就像他过去每天说的“姐姐我去上学了”相同的语气。
    唐思伽抬起头,看见了少年冷静的神情。
    和他昨晚在宴厅三楼那栋豪华大门里走出的神情一模一样。
    “好。”唐思伽答应一声。
    她想起之前她对他说:以后你如果离开,一定和我说。
    现在,他做到了。
    时川盯着她的反应,心脏莫名一空,这是他想要的反应,不过问、不纠缠。
    可他却找不到丝毫得偿所愿的轻松。
    “你没有想问的?”是他先开了口。
    唐思伽望着他的眼睛,唇动了动,还没吐出半个字,喉咙突然紧缩了下。
    缓和了许久,她才让自己平和下来:“chrischiang是你,对不对?”
    时川没有否认。
    “chiang,江,”唐思伽的声音很轻,“江董事长那个从未露面的小儿子,是你吧。”
    时川的手指蜷了蜷,默了默平静应:“是。”
    听见他亲口承认,唐思伽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谬极了。
    就好像有一只大手将现实全部打碎重组,组成了一个怪诞又奇形怪状的真相。
    她想找到出口,离开这荒谬的世界,却被笼罩在其中,挣扎不得,只能接受。
    “为什么现在让我知道这一切?”
    唐思伽并不傻,昨天她能顺利到达宴厅三楼,亲眼看见他从江先生的私人休息间出来,就已经猜到,这只能是有人授意的,有人想让她知道真相。
    时川看着她竭力睁大双眼,不让水雾在眼眶凝结的样子,莫名想起上一次,她提到那起车祸时也是这样,努力不让泪水落下。
    而他吻去了她的眼泪。
    现在,他已经没必要这样做了。
    从他没有用理由搪塞那张他在mit的背影照开始,就已经决定要结束这场游戏。
    而他也不会让自己后悔。
    “因为,”时川平静地望着她的眼睛,说出最初的想法,“你总会发现真相,不论早晚;到那时也会发现,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未来的。”
    在听清这句话后,有那么一秒钟,唐思伽的大脑是空白的。
    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怎么会有未来呢?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年,也许可能会有。
    可他是瀚思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是mit近年来录取的最年轻的天才少年,是十八岁就有着可怕心计的野心家。
    而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踏板,一块平平无奇的垫脚石,没有用了,就该扔了。
    唐思伽的大脑在那一片空白过后,竟然诡异地平和下来:“为什么是我?”她再次问。
    时川看向她,眼中的情绪像是不忍,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唐思伽却已经猜测起答案:“因为我在南山传媒上班,你要对付江诉,现在想想,李格的授权书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让江诉上钩。”
    “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即便被欺负也不会有人为我打抱不平。”
    “因为我是个缺爱的可怜虫,别人稍一施舍几分感情便以为自己真的值得被爱……”
    “唐思伽。”时川打断了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
    唐思伽蓦地静默。
    时川诧异于自己的失态,垂下眼帘,很快恢复如常:“姐姐,这段时间我们也很快乐不是吗?”
    快乐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不能贪图,拥有过就足够了。
    唐思伽看着冷静说出这番话的少年,突然觉得他的样子开始变得虚幻起来:“你说得对,”她听见自己无波无澜的声音,“我知道了。”
    “的确是不般配的。”最后一句,如同呢喃。
    她说这句话时,侧颈上还带着昨晚他留下的吻痕。
    时川的呼吸随着她的声音一滞。
    这明明是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在他身边的人,或许是联姻的名门千金,或许是大家族的闺秀,他的感情世界不需要什么相濡以沫,有利益就足够了。
    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有一把迟钝的匕首,用生锈发钝的刀刃,一点点剖解着他的皮肤,分离开他的肉与骨。
    他想要大声命令她收回那句话,甚至有一瞬间,他想要带着她一起去往他的世界。
    在他的世界里,他们同样可以像在这间简陋的出租屋一样,生活、做。爱。
    可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他将这种冲动归结为性幻想还没有冷却便要分开的不适应,只是一时的。
    等过一段时间,一切便会恢复如常。
    时川收回了停留在唐思伽身上的视线,拿过一旁的文件,推到她的面前:“这是两份房屋产权证书,一户是你和你父母之前生活的地方,一户是商贸中心附近的大平层,离你的公司和其他商贸中心都很近。”
    “出售也好,租出去也好,或是自己住,都随你的心意,”时川想了想,细心地补充,“目前房市低迷,最好暂时不要出售,出租的话,记得看清租户的人品,不要……”声音戛然而止。
    唐思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甚至还调侃了一句:“不要再遇见像你一样的人吗?”
    时川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姐姐,我们没有必要恶语相向,甚至往后你有其他需要,也可以联系我……”
    “是不是我收下的话,”唐思伽打断了他的话,看向推到自己眼前的一叠文件,“就算两清?”
    时川怔住,过了很久,他徐徐开口:“是。”
    “好,我收下。”唐思伽安静道。
    时川的瞳仁紧缩了下。
    唐思伽却笑了一声:“是不是觉得,两套房子就能收买我被欺骗的伤害,很廉价?”
    “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清高地拒绝这两套房子,痛哭流涕地挽留你,或者恳求你带我走?”
    时川的喉结滚动了下:“不是。这些是你应得的。”
    “就像你说的,时川,我们不会有未来。两栋房子对你来说可能就是两个玩具,对我却可能让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就这样吧。”她轻声说。
    时川的手机响了两声,他低头看了一眼。
    唐思伽垂着眼睛,没有看他。
    餐椅向后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时川站起身,收回视线,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地毯的边缘,黑色小狗的玩偶滚落,大概是昨晚被热烈的二人不小心弄掉的。
    前两天这个玩偶也曾经滚到过地上,那次唐思伽飞快地捡了起来,珍惜地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没坏。
    现在,她再没有看过来一眼。
    鬼使神差的,时川俯身将玩偶捡了起来,拿在手中,看着玩偶那颗黑漆漆的剔透的玻璃眼珠。
    这是他的生日礼物。
    唐思伽说,很像他。
    时川抓着玩偶,走向门口,打开门,脚步却又停住,转头看向餐桌旁的女人。
    这时他才发现,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眼中那个灰白色的世界里,唐思伽早已经是那个五彩斑斓的她。
    填色游戏,也结束了。
    “当年你父母那起车祸的细节,在那些文件的最下面。”时川冷静道。
    “车祸起因是发动机故障起火燃爆,和你无关。”
    他说这些话时,唐思伽始终坐在餐桌旁,背对着他,一动没动。
    关门声响起,唐思伽的睫毛轻颤了下,一滴水珠沾在上睫毛上,摇摇欲坠。
    她突然低低地自嘲一笑。
    你看这个人,怎么可以在离开的时候,还要记得解开她的心结呢?
    不知过去多久,唐思伽站起身,走到窗台前。
    一辆黑色的奢华轿车格格不入地停在那里,满头白发的老者正有礼地对时川说着什么。
    下一秒,时川抬起头,朝六楼望来。
    唐思伽没有躲,只是木然地看着,窗子的反光,她知道
    他看不见她。
    她看着他渐渐收回视线,看着他被人请上那辆豪车,看着轿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情绪好像被抽空一样,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脾胃都空荡荡的。
    唐思伽重新回到餐桌旁,拿起盘子里剩下的煎包往嘴里塞,香腻的汁水迸出,洒落在她的手指之间,指缝都变得油腻起来。
    可是还是很空。
    就像有人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掏空了一下,她不断地咀嚼、下咽,想要填满那一整片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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