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手里一定有邵氏想极力掩盖的秘密与证据,这才两厢反目。
    邵氏兄弟无法让他们取信,反而,虽然这位陆侯或许另有打算,但借他之力尽快找到人才是最重要,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了。
    她看向陆慎如,“侯爷怎么想?”
    两人顺着街边一直往前走。
    男人沉吟了一下。
    “邵伯举明知你我已成夫妻,还能托到你这里来,兴许另有谋算,但我以为,他是走投无路了。”
    这一点和杜泠静想得一样,她点点头。
    陆慎如又道,“不过他既然认为,你或能联系得上扈廷澜他们,能递去话,便是失踪众人唯一可信,那么便同众人有特殊之关联。”
    他一下就说到了重点。
    原本杜泠静今日还想要去澄清坊老宅,翻看父亲旧年的手札书信,但邵伯举拦了她说了话,她觉自己不需要去验证了。
    “这些人,应该是父亲从前盟友旧从,朝中还给他们曾取过名字。”
    陆慎如说了出来。
    “拂党?”
    杜泠静缓缓说是。
    荀子有云,从道不从君。所谓拂臣,能抗君之命,窃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国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国之大利。
    简而言之,是为国可舍君之臣。
    她父亲一直心想荀派,认为为臣之道,是为国为民,而君主所言所行难除人欲,未必皆准,便无需尽听。
    这般政思在朝堂,可想而知与藐视皇权、大逆不道仅一线之隔。
    但先帝晚年深以为国之不泰,颇有此等原因,反而提她父亲进入内阁,推行新政。
    彼时与她父亲政见一致多年的人皆站了出来,辅助杜阁老新政推广开来。
    他们本就立身为正,不偏不倚,新政推行最初锐不可当,朝中便有人称他们做拂臣。这称呼多少暗含危言耸听,说他们是威胁君主的人。只是先帝并不以为意。
    然而先帝不久后薨逝,今上继位后对新政并无偏爱,反而因着她祖父过世,父亲回乡守孝,新政陷入停滞,而后父亲返京复职,遭遇山洪过世,新政也如同溃败的堤坝,彻底垮塌。
    新政垮塌之后,这些当年的拂臣彻底散了下来。
    他们因辅助父亲推行新政,难免在朝中得罪不少人,父亲走后再无力凝成一股绳,几年的工夫,贬黜的贬黜,辞官的辞官,还有些甚至被污蔑流放,再没能从远乡返回。
    父亲走后,他们还常与三郎书信往来。三郎身子不好,但也强撑着在朝中联络帮衬,然而三郎也去了,只有扈廷澜还能在京畿一带,为这些当年意图救国、却不成而零落的拂臣一党寻些去处。
    今岁已是殷佑十年,她父亲身死六载,无人能护,这些人早已不在朝堂中露面,都只想着回乡教书度日罢了。
    必然是他们手里意外握了邵氏不可见人的隐秘。
    邵氏想要取走罪证,这才逼得他们无奈四下潜藏。
    杜泠静有些怅然。
    若是父亲不死,或者三郎尚在,又或者她叔父能行,是否这些当年鞍前马后追随父亲的人,不至于落到这等境地?
    又或者,她自身能有力护得住他们?
    但眼下,都没有。
    街边匆促的行人时不时蹭起她的衣角。
    陆慎如看了她一眼,“你既然心中有数了,那我们尽快把拂党众人悉数盘查一遍,不管再找人,或是理清到底发生了何事,也都容易。”
    以他的人手,但凡信息多起来,想要找到人也快。
    杜泠静同意,但她转身向他看了过来。
    “只是此时耽搁太久了,与其我们一点点去找他们,不如让他们来找我。”
    这话引得男人英眉微挑,“泉泉的意思是?”
    杜泠静直道。
    “我想散布欲在京城另起书楼的消息,在整个北直隶收书,不论前代古本,还是官印藏书,我通通都要。”
    这消息散出去,若是拂党众人信任她,想要找她,只要往书里夹带纸条或做记号,杜泠静便能找上门去!
    外面邵氏的人在到处追捕他们,要抢夺罪证,甚至杀人灭口,逼得他们顾虑重重、一直无法现身,哪怕朝廷和士林中人都派人寻找,他们也不敢轻易相信。
    而她这个方法引他们传递消息,则最是安全。
    她说出口,陆慎如不禁讶然看过去。
    从邵伯举拦她说话到此刻,才几刻钟的工夫,她已厘清了关键,且找到了破解之法。
    男人不禁仰头长叹一声。
    她此法真是妙极。
    他问她,“那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很简单。
    杜泠静的人手太有限了,她收书的消息也很难迅速散步出去。
    “还请侯爷给我分派些人手。”
    只要她人手足够,很快就会有拂臣众人的消息。
    陆慎如却笑了起来,“那我也为娘子献上一计。”
    杜泠静看去过,听见他道。
    “人手都好说,至于消息的散步,其实有一个最快的办法。”
    “侯爷请讲。”
    她这话说得太过客气了些,陆慎如不喜欢听,但还是紧着要事道。
    “娘子忘了我给你的聘礼?你若开楼收书,不若就开此楼。”
    这栋楼他建了六年,是堪比皇宫文澜阁的存在,整个北直隶,乃至半个北方无人不知、无人不知晓,但却一直空着。
    今朝,只要陆侯夫人为此楼赐名,开楼收书以藏,这消息便会似飞一般地迅速传遍。
    甚至不需要永定侯府的人手,自然会有人为他们竭力奔走。
    男人的目光笑盈盈地落在她眼眸上。
    杜泠静却垂了一下眼帘。
    这件事,其实她想到了。
    只是陆氏建造此楼耗费之巨,是她三五个勉楼所不能比的。
    虽然他以此为聘,将钥匙给了她,但杜泠静并不以为这便是她的私产了。
    更何况他当初费力建造此楼,到底是为何用,她不知道。
    总归非是为她做藏书之用。
    她道,“那般声势太过浩大,我手里不够阔绰。”
    她刚分家,能撑起这一次的收书就不错了。
    但男人却停下脚步,错开半身立在她身前。
    “难道我也没钱吗?”
    “……”
    杜泠静没说话。
    男人“哦”了一声,“原来你不想要。”
    太过贵重,一旦开了那楼,只怕与他牵涉更深。
    往后她与他走一步看一步,牵涉太深不好……
    她没看他眼睛,只道,“就先看看消息散布的成效再说,侯爷觉得呢?”
    男人不说话。
    杜泠静也只好不再言语。
    两人一路走着,不知何时竟然到了隆福寺附近,燎花糖的香甜气息一出,杜泠静便不禁看过去,恰见铺子开了张,门口排着一众人,搓手等着热乎的点心出锅。
    她刚看过去,便听见身旁的男人出了声。
    “娘子想吃?”
    他道,“可惜我不能给娘子买,免得不怀好意,又遭疑心。”
    “……”
    怎么还记着昨晚的事?
    杜泠静抿了抿唇,摸到自己腰间好似带了钱,便自己走了过去。
    谁知她刚走出一步,就被他拦了下来。
    “真去?不怕人挤着你?”
    杜泠静不禁抬眼向他看去。
    那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男人看着她一双清波水眸,就这样安静看着他,他心下一软。
    他开口,不想她也这时出了声。
    “叫崇安去一趟。”
    “让菖蒲跑腿吧。”
    两人同时说出来口,皆是一顿,不由看向了对方。
    目光在这一瞬毫无预兆地触及,杜泠静心下一跳,很快收回了目光。
    男人未动,只看着他的妻子。
    但最迷惑的是崇安,他不禁挠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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