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时恰问了一句,“怕吗?”
    杜泠静摇了摇头,“倒不……只是好快,如踏风一般。”
    这还是一种特殊的体验,是她从前在书楼里并不曾有的体验。
    可却听身后的男人道,“还能更快呢。”
    他这话落了音,马儿忽的向前一跳,越过小溪水,在前蹄落地瞬间,简直飞腾起来。
    风将她身上的披风裹得呼呼作响,有那么几瞬,她以为自己要跟着被裹起的披风从马背上飞出去了。
    但都没有,他揽紧了她,他的臂膀坚实有力,她不曾摇晃分毫。
    只是这一路跑,跑去了何处杜泠静也拎不清了。
    夜色越发深沉,她四下遥遥寻望。
    身后的人问了她一句,“泉泉在找什么?”
    杜泠静不得不道,“看不到归林楼了。会不会越跑越远?”
    她一开口,他又笑。
    “非也。是越跑越近了。”
    越跑越近?
    直到她看到前方隐隐有高耸的城楼在望。
    而他笑道,“回家了。”
    不过须臾的工夫,马儿已急奔至京城阜成门前。
    正到了要关闭城门的时刻,铺在护城河上的吊桥正在缓缓升起。
    但男人的马刚到城门下,守门的将领一眼看见是他来了,连忙喊声。
    升到一半的吊桥被急急放了下来。
    守城的将领专程跑了出来,“侯爷请。”
    男人含笑点头,又同众士兵道。
    “劳烦诸位,陆某领情了。”
    众人连道侯爷不必客气,男人打马从阜成门过,回到了京城中。
    自阜成门街,一路过白塔寺、帝王庙、广济寺,便到了积庆坊。
    杜泠静从山间小庙出来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想到,晚间会站在永定侯府的门前。
    难怪这人路上一直笑……
    不知怎地,这一路夜奔的风将白日里的思绪呼呼吹散,她衣衫早就干了,她有些恍惚地在门前立了两息。
    只是她的肚子,忽的咕噜叫了一声。
    “……”
    叫得有点响亮,连一旁的门房都不由看了她一眼,又怕夫人尴尬急忙收回目光。
    杜泠静已经尴尬了。
    她却被人握住了手,“我也饿了。我们就在外院吃饭吧,正好你也尝尝外院几位大厨的手艺。”
    他说外院的大厨有一半是从西北特特调过来的。
    “西北菜式口味重,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杜泠静是吃过西北饭菜的,她道,“我曾去过一次西安府,虽只一次,但饭菜算得合口。”
    男人闻言看了她一眼。
    是殷佑三年那次,她无端闯入他的地盘。
    “是吗?”他道,吩咐灶上做饭,又亲手给她倒了杯热茶,“娘子觉得西安可还有趣?”
    他见她点点头,“是同青州和京城都不太一样。”
    她说着,端起茶盅抿了口茶,似是想起什么,难得地跟他又多说了一句。
    陆慎如听见她轻声道,“我那会瞧着西安城里什么都新鲜,左看右看地,还被……路人笑话了。”
    话音落地,男人不禁低笑出声。
    她不知他在笑什么,只道,“是真的,”她努力回忆着,“那路过的似是个年轻的公子……总归是丢了人的。”
    男人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她倒记得西安城里的路人,是个年轻的公子。
    若是晓得彼时那路人公子,便是她如今的夫君,不知她是何反应。
    思绪只一掠而过,陆慎如只笑着没有多言。
    不时外院的大厨皆将自己的拿手菜端了上来。
    果然是一桌子西北菜,自然其中也夹杂了些她吃惯了口的京菜鲁菜。
    这一顿饭,莫名地吃了不少,以至于杜泠静都觉得有点撑了。
    倒是他还乐于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
    直到杜泠静实在吃不下了,他则叫了人来给她烧水,让她安安静静地泡上一回。
    杜泠静确实也有这个意思,当下听见他提及,不由就问了一句。
    “侯爷也沐浴吗?”
    这话说出口才觉有歧义。
    他亦听出那歧义,目光落在她身上。
    杜泠静耳朵烧了一下,想开口解释,却听见男人先于她开了口。
    他嗓音低着,半含着笑。
    “明日,可好?”
    ……
    次日杜泠静醒来时,他早已去上了朝,又不知被什么事绊住,到了午间也没回来。
    但杜泠静却在前院花厅里,见到了她叔父杜致祁。
    杜致祁前来有两桩事,一桩自是杜家在澄清坊的宅邸,这几日他已搬了出去,宅邸腾出,地契也给杜泠静送了过来。
    杜泠静这几日心思都在失踪众人身上,全然没听闻此事,直到杜致祁说,“侯爷要为这宅子再扩一路,已买下了东侧邻家宅院。想来侯爷待你,颇为有意。”
    原来是他的意思……杜泠静不知他怎会思量此事,但当时让出澄清坊老宅,她确实有些舍不得,那毕竟是她随父亲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
    没想到那人却替她讨了回来。
    从祖父的一路,到父亲的两路,再到他这里,竟变成三路了。
    杜泠静愣了一阵,宅院不是寻常物件,尤其京中的宅院,是不小一笔钱……
    她叔父既然还要给她,那她便也收下了。想来那位侯爷的威名,把她叔叔镇住了。
    杜泠静不知该怎么说,这会将地契收了,不想她叔父提了另外一桩事。
    “我补缺一事,侯爷的意思,是我们叔侄看着办。我当然也不好总闲在家中。”
    补缺?这件事杜泠静也没听那位侯爷提及。
    不过以他的威势,她叔父不敢拿这个撒谎,她问。
    “叔父想补什么缺?”
    杜致祁只是同进士出身,比正儿八经的进士还差些,资历也是平平,先前在下面偏僻的州府里,还没能坐上堂官。
    杜致祁原本进京这趟,就是想找人,不管是他岳母万老夫人,还是些从前旧友,能把他升上一些。不想邵伯举找上门来,说可许给他京官,五品甚至四品,只要他把侄女嫁去邵家。
    但这事一波三折,终是黄了。
    后来与侄女闹翻,侄女又嫁到了永定侯府,嫁给了陆慎如。他真是怕了,只想着能从哪来回哪去就行了,速速离京才是正经。
    然而前几日侯爷登门一趟,旁人只觉他这叔父多少在侯爷面前有些脸面,门庭骤然热闹了起来。众人逢迎着他,问他要挑什么官做,想要留京,那还不是侯爷一句话的事?
    他心思实在是忍不住地活络了起来,可巧侯爷没将此事说死,只让他来跟静娘商量。
    他这会看着侄女,沉了一气。
    “就算是分了家,我到底也是你叔叔。你高嫁进了侯府,娘家得力些对你没有坏处,侯爷也会多看重你两分。”
    他说到这里,将自己在家想好的思量说了来。
    “先前邵氏许我礼部郎中一职,后又道以我资历,大理寺寺丞倒也担得。”
    这两个都是五品京官,他彼时能得二者一致,就已经十分喜悦。
    但邵氏之能比陆侯还是不够的,他走侯爷的路子,还再谋个五品官岂不浪费?
    他干脆道,“听闻通政司的通政空了一位,太常寺少卿也要告老还乡了,不若就这二者其中一个。”
    两个正四品穿绯服的高位。
    杜泠静看着自家叔叔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难怪她爹在世的时候,虽愧疚没能尽力提拔叔父,却也任由他在外打转,反而去提携那些拂党旧人。
    原来人最怕的,不是愚笨,而是全不知自己愚笨,却以为自己只是差一个贵人提携的机会!
    杜泠静不知那位侯爷到底是跟他怎么说的。
    只是这京城,这朝堂,聪明人何其多。邵伯举足够聪慧了,能从邵家族里被打压着一路靠举业走出头来,但还不是一着不慎将自己陷入不利境地,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而那位侯爷这样的年岁手握重权,更是同愚笨半点不沾边。
    可笑她叔父还想在京做四品官。
    她不由地笑起来。
    杜泠静只道,“叔父先回去吧,我会思量的。”
    杜致祁见她笑了,还以为此事稳了,满意地点头准备离去,走之前却还嘱咐了侄女。
    “侯爷看重你出身,偏宠于你。你也当知晓进退,不要恃宠而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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