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的消息。
    陆慎如心口一跳,连着肩上的痛,令他心慌了几分。
    她都听见了,她隐而不发的原因,是不是想等他不在京城,然后离开?
    他不想听到这个消息。
    但等来人上前,回禀了他。
    说夫人心绪极其不佳。
    说夫人近来见了几乎每日都见蒋解元生前的旧友。
    说夫人,想回青州。
    话音落地,陆慎如闭起了眼睛。
    喉头有什么涩涩发阻的,就死死梗在他喉头。
    肩上的伤终于漫进了他的心头里。
    他终于知道她为何隐忍不发了。
    方才有一瞬,他还以为她怕他上了战场会分心受伤。
    原来不是。
    她只是想等他走,再回去她的青州,去寻她的三郎!
    陆慎如手下攥得噼啪作响。
    他忽的起身,再不管那伤口好坏,直接穿起了衣裳。
    他吩咐了宁夏副总兵,“抓到那鞑靼九王,给我送到京城去!”
    说完,大步就往外去。
    宁夏众将皆吃了一惊,副总兵连忙问。
    “侯爷这要回京?何时啊?”
    男人没回,扬鞭打马出了宁夏城。
    他用三天的工夫将西安诸事安置完毕,接着再无休歇一日,掉马向东,直奔回京。
    原本撕裂的、要静养月余的肩上,再没有了任何修养长出新的血肉的时间,他只用厚厚的布带缠住不断渗透的血。
    他在马背上,只向京城的方向看去。
    她就这么想回青州,不过就是因为蒋竹修埋在青州。
    “你只想回去找他,可曾想过我?!”
    *
    京城。
    杜泠静在侯府每一夜都睡不下,只能暂时住去了澄清坊。
    崇安拦不了此事,只能点了人手将澄清坊围住。
    京城的暑热已经很重了,杜泠静睡不好也就罢了,连饭都吃不下,尤其近几日,随意吃上几口,就不免想吐。
    她算着距离侯爷回京的时日,少说还得半月。她就先在澄清坊住些日子吧。
    她住到了与父亲旧时一起住的中路厢房里。
    东路是侯爷刚刚为她扩出来的崭新的一路宅院,而西路则是三郎在她家中暂住时,住过许久的地方。
    澄清坊虽好,是她自己的家,但她被夹在了东路与西路之间,脚步既没能轻易踏入西路,也没敢随便进到西路。
    她又想了些法子打听了关于三郎的旧事,还是无解。
    秋霖来劝了她,“既然是自尽,夫人就当作三爷是自愿的,不行吗?”
    自尽当然是自愿的。
    但平静地赴死,和痛苦地自戕,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如果三郎是万般无奈之下,悲苦地选择自杀,我岂不是在自欺欺人?”
    她在三郎的无奈悲苦之上,还继续装不知道地与侯爷在一起,那么三郎的死算什么呢?
    而她心中郁郁不得解,心下为三郎悲哭,这对惟石来说又算什么?
    都不公平。
    唯有她弄清楚三郎自尽的原因,才是对两个人都公平!
    她出不了京城,只能派阮恭替她回了一趟青州。
    杜泠静独坐在父亲的正房的廊下,艾叶端来了凉糕,她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腾。
    “夫人不吃东西怎么成?要不要找大夫瞧瞧?”
    但杜泠静摇头。
    秋霖知道她的心思,突然想到什么。
    “活人不解的事情,夫人何不问问过世的人?说不定入梦可解!”
    杜泠静一愣。
    三郎刚过世的时候,她思念成疾,在勉楼的书中看到一入梦的法子,便穿了素静的白衣,在房中摆了与他紧密相连之物,晚间谦筠真的曾入梦几回。
    太久了,久到好像上辈子的事。
    杜泠静差点想不起来了。
    她素来不太信怪力乱神,但走投无路之际,似乎唯有一信。
    她从中路走了出来,东路院门开着,里间新种的夏花绚烂,她默默看了几眼,终是转身去了西路院中。
    西路如春,连这样盛夏的季节里,也还留存着几分春日的清凉,谦筠在京的时候,住在西厢房里,从侧边过去就连着后院的竹林。
    秋霖翻遍她的箱笼,翻开侯府针线上为夫人做的如花般绚烂多彩的衣裳,才在最下面,翻出一套白色素衣。
    杜泠静换在身上的瞬间,站在西路西厢房里,已觉似乎有熟悉的感觉停在她手心。
    三郎刚过世的时候,她几乎日日都如此,穿上素衣,染了竹香,她只觉好像有人缓缓伸出他并不健壮的手臂,但他手臂修长,亦能将她完全抱进怀里,给她平静与安心。
    此刻竹香亦在漫散,她站在西厢房里,不禁唤出了声。
    “三郎……三郎!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房中无人回应,但她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三郎,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路?”
    她颤着哭泣,颤着问出声。
    但天还没黑,他注定无法入梦,也注定无法解答。
    但眼泪不曾停住,她抱进了自己的肩膀。
    然而就在此时,外间突然混乱了起来,吵杂的声音传到房中,打乱了室内安静的竹香。
    杜泠静还没听清是发生了何事,却只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每一步都重重踏在她心上,直奔门前而来。
    她愣住,下意识快步往外迎去。
    是侯爷……他回来了!
    受伤没有?!赢了没有?!
    但走到门前,忽然看到自己这一身白衣,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骤然停住脚步,但外面的人已到了门前。
    “夫人?”
    杜泠静口舌发干,心下快跳。
    而立在急奔回京,立在门前的男人,看着这西路的西厢房。
    崇安拦着不让她走,她就住进澄清坊这西路的西厢房里,是不是?
    如果他没弄错的话,这里是蒋竹修从前在杜家借住的地方吧。
    男人眸色冷了起来,他脚步到了门前,他唤了门内他自己的娘子,但她毫无任何回应。
    他手下控制着,才没拍在门上。
    他只沉着嘶哑的嗓音。
    “你把门打开。”
    这次她回应了,却道,“不……”
    “不?”
    男人肩上伤处又痛了一下。
    他听见她道。
    “你先回去,我此时不便……”
    杜泠静还穿着白衣,房中皆是竹香,如何能便?他一定会多想!
    但她不开门,门外的男人闭了闭眼睛,哑声笑了一声。
    “不便?”
    他问她,“你我夫妻,拜过天地,圣旨赐婚,到底有什么不便?”
    他嗓音彻底低哑,“还是说,这房间只许蒋竹修住,只配他拥有,而我不配踏入?打搅了他?!”
    “不是……”
    隔着一道门内,杜泠静胸腔内翻腾,她不由捂住了口鼻,可却止不住慌乱的眼泪的眼泪流下。
    “不是的,惟石……”
    可他只发了狠问,“真不是吗?!”
    话音落地的下一息,他忽的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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