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泠静还没反应过来,方才假山凉亭里的少年皇子,脚步从绿树后面,落到她身前。
    逢祺也没想到,路口竟就有人坐着,而他见到崇平,便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了——
    陆侯夫人。
    两人皆愣了愣,但雍王身后几个赔笑的文官也走了过来,他们一眼看见雍王殿下立着,陆侯夫人竟还稳坐,不知谁人立时道了一句。
    “啧,永定侯府对雍王殿下的不敬,都如此明目张胆了吗?亏得殿下还总念旧情……”
    指责不敬的话语不断冒了出来,杜泠静连忙起了身行礼。
    崇平一派警觉,逢祺并没说什么吗,但他身后的人更道。
    “侯夫人见了殿下举止不当,轻行一礼,就准备揭过么?依我等之间,应该在殿下面前行大礼请罪才是。”
    他们竟让杜泠静在雍王面前下跪请罪。
    别说杜泠静不是有意怠慢,便是真有所怠慢,也不能跪下行礼。
    那只会打了侯爷与娘娘的脸。
    但此间又是窦家,举目望去全是文臣。着实有点为难,也难怪那人不肯让她来。
    她略略皱眉思量了一下,准备为自己分说几句,揭过此事。
    不想雍王逢祺倒是先开了口。
    “夫人并无不妥之举,约莫只是在此歇脚而已。”他抬了手,示意身后的人都不必多言了。
    杜泠静眨了眨眼,而少年则跟她极轻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只是他身后的人还有些愤愤,还嘀嘀咕咕说着杜泠静的不当之举,欲揪她不放。
    但就这时,蒋枫川从另一边寻了过来。
    蒋枫川先跟殿下行礼,接着目光越过殿下落在陆侯夫人身上。
    众人倏然都回了神,陆侯夫人还曾是蒋探花未过门的嫂子,眼下再为难她,到底是给谁难堪?
    众人皆知,今岁新晋的蒋探花正是殿下眼前的红人。
    蒋枫川上前,众人也都不再多言,杜泠静已借此机会转到走开了。
    崇平比她紧张,额间隐隐有汗。杜泠静宽慰他,“最多只是些口角争执,在窦阁老府里,他们也不敢真的对我怎样。”
    崇平点头应是。
    杜泠静却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离去的少年皇子。
    许是贵妃娘娘亲自将他养大的缘故,他身上似乎还带着几分娘娘柔善大度的影子。
    经此一事,杜泠静不好再多逗留,径直去了给她下帖子的窦家老太君的贺寿堂里。
    女眷们戾气并不太重,看向她的目光多有思量,但窦家的女眷却极其尴尬,打起精神招待不是,晾到一旁更不敢。
    连窦阁老的老妻都有些拿捏不好尺寸,反倒是颤颤巍巍的老太君,一眼看到了她,就伸手招她往她身边坐。
    老太君辈分太高,没人适合坐她身边,若是有爱说爱笑的家中小辈也就罢了,可她上了年纪,时常认不清人。
    这会却独独招了杜泠静,坐到她身边。
    崇平不便进来,留在外面,这会秋霖陪在杜泠静身侧,也目露犹豫。
    杜泠静来都来了,不怕近前。
    她也是小辈,干脆就顺着老太君的意思,坐到她身边榻上来。
    满堂女眷皆安静不言。
    唯独耄耋的老太君弯着眼睛笑着,吩咐窦阁老的夫人。
    “去取些咸糕、倒些浓茶,给这孩子吃,她就好这口。”
    老太君说得像模像样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了解杜泠静的喜好。
    但窦家的女眷一个塞一个地尴尬,只听闻陆侯夫人喜食隆福寺的燎花糖,什么时候爱吃咸糕、喝浓茶了?
    杜泠静也确实不爱这口,可却想起了什么,多看了老太君一眼。
    不想老太君突然拍着她的手道,“你有了身孕,不是最想吃那乌梅糖吗?”
    这话一出,杜泠静心下大惊。
    她怀了身孕的事,根本没往外说开,窦家老太君怎么可能知道?
    她愣着,窦家的女眷们都尴尬地要往地缝里钻。
    老祖宗诶,您老都是在说什么?
    窦阁老的夫人上前打圆场,“老太君约莫又认错人了,陆侯夫人勿怪。”
    杜泠静说没关系,窦家老太君也确实是认错了人。
    但是,她可能知道老太君,把她认成了谁?
    窦家下面的人很快把这三样送了上来。
    杜泠静目光落在这咸糕、浓茶和乌梅糖上,心湖不禁波澜起伏。
    老太君认错人了。
    但却把她认成了她娘!
    老太君催促着她尝尝这三样,杜泠静拿起乌梅糖,浅浅咬了一口。
    糖的甜意与梅子的酸涩在她口腔中顿时晕开。
    她想起她母亲身体不好,过世的早,她对母亲几乎没有印象,可父亲却时常念及母亲。
    每每父亲想念了她的时候,就会絮絮叨叨反复说起娘生前的时。
    他说她口味重,糕点爱吃咸的,茶爱喝浓的,说她能吃酸。
    爹说娘怀她的时候,最爱吃那乌梅糖。
    杜泠静看去老太君,老太君弯起眼睛笑着如初。
    据她了解,窦老太君是湖广人,而她母亲与父亲一样,都出身青州本地。且她外家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只是外公曾是父亲读书时的西席先生而已。
    她娘同窦家的老太君不可能有什么关系。而母亲生在青州长在青州,只有嫁给父亲在会后,才跟随父亲走出过青州。
    窦家的老太君为什么知道她母亲的喜好,甚至知道母亲怀她的时候,爱吃乌梅糖?
    杜泠静心下波澜不休。
    之前宫宴,窦老太君就跟她示过好,这会又是老太君亲自打发人给她下帖子,又把她认成了她母亲。
    是真的糊涂了吗?还是想跟她说什么?
    可惜杜泠静到离开,也没找到几乎问出些什么,旁人则都认为老太君是真真糊涂了。
    杜泠静揣着满腹的疑问离开了窦家。
    侯爷提前一刻钟来接了她。
    他见她脸色不太好就皱眉,花园里和雍王相遇的事,他听说了。
    “他们为难你,让你难受了?”他俊脸难看得不行,“娘子放心,我已知道这几人都是谁了。”
    杜泠静:“……”
    她赶紧说这几人不打紧,接着便把窦家老太君,将她错认成她娘的事情说了来。
    陆侯听了也有些匪夷所思。
    但他却反应很快,“未曾听闻岳父与窦阁老相识,至少二人不是同省同乡,也不曾在一地做官。可若是岳父从前求学之时,曾与窦阁老有过交际,就不好说了。”
    杜泠静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在河南求学,彼时窦阁老……”
    “窦阁老二十多年前,就在河南做官。”
    话音落地,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如果杜泠静的父亲和窦阁老曾经有些关系,为何都不曾提及,也从无人知晓?
    陆慎如亦觉奇怪,这就派人去查。
    杜泠静安静了一阵,男人抱了她在怀中,“又在想什么?”
    她低头倚在他肩上,“我是在想,父亲好多事都没跟我说过。”
    可能三郎都比她知道的多。
    陆慎如看了看自己的娘子。
    岳父爱女,有些事不说才是保护。
    他揽她在怀,岔开话题问她,“这几日就是岳父忌日,泉泉可要回澄清坊小住?”
    杜泠静安静地点了点头。
    男人可以陪她同去,但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今澄清坊杜府分了三路,开阔宽敞,房舍众多,不知娘子要住哪一路?我让人提前去收拾。”
    杜泠静还在想着今日在窦府的所见所闻,没仔细琢磨他的意思,就道。
    “还住中路吧。”
    她要住中路。
    虽然不是种了竹林的西路,却也不是他为她扩出来的东西。
    说起来,从东路扩好之后,她从未去住过。
    男人一时并未多言,只吩咐人去收拾。
    他略显沉默。
    杜泠静则刚刚回了神,瞧见一旁沉默的男人,又回想了一下他方才的话,有点明白过来了。
    他修给她的东路,她从未去住过,偏偏他伤了心从西北赶回来的那日,她就在西路西厢房里……
    不过,他不是说他不介意了吗?
    杜泠静一时没开口,只偷偷打量他。他则越发沉默,却也不同她多言此事,待马车进了侯府里,他闷声将她亲自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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