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一切都太大了,无形的压迫感里,有鱼的鳞片有些炸:“她居然走出了桥?乐正难道是因为这一点,才同意她行嫁娶之礼的么?”
    江家阿肃的确有愿,加之白狼一族心性坚韧,撞南墙也不回——说白了就是一根筋,他们所求所愿所守,从认定的那一刻起,便难以更改了。
    “你为什么看上去有些生气。”邰秋旻闲心很多,破天荒情绪稳定地给他解释,虽然本质是看戏,“自古祭礼都由大量血肉和浓烈情感开启,罅隙血肉时刻充足,但情感很杂,目标无法统一。”
    毕竟世人皆寻桃花源,但桃花源不尽相同。
    对他人而言,自身乐土或许堪比地狱。
    “说起来,秦珍树和丁峰元或许也能踏出一座桥来。”邰秋旻想了想,说。
    但大抵是明枫和水寨的空间意识有些打架,各自情感发酵和目标重点不太一样,导致那对小情侣虽然深爱对方,却不信任彼此。
    加之只身难抗洪流,邰秋旻一直觉得,相比起飘摇时岁血淋淋的纠葛,和平年代的人心要脆弱许多,也要矛盾许多。
    什么都放不下,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得不到。
    话间,有手爪探出了屏障——这玩意儿实在太脆了。
    那一小块破了,水状流质淌下来,盖到路间,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桥面震颤,有东西挤出屏障豁口,如同雏鸟啄壳,摔了出来。
    那是一具不成人形的骷髅,周身偏向石化,关节处绿莹莹的,长着藓。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它们争先恐后爬起来,歪歪扭扭跟上江肃华。
    邰秋旻解开了对方身上的咒术,抱着有鱼转身,果断往回。
    后者奇道:“我们?”
    “在真正的桥上,回头便是出路。”邰秋旻眼瞳一竖,略显不善地说,“怎么,你又想进那个地方了?以前叫你跟我走,你又不愿意,要死要活的哦,现在想进也不能跟着她进。”
    有鱼无奈顺毛:“我是指,我们不管她了?”
    “你总爱操心些无关的人和事,乐正瑛如果还有点良知的话会管她的。”邰秋旻语调冷冰冰的,“你道为何所有伪物见到尾巴就跟失了智似的,只她一个还能好生同我们讲故事?”
    有鱼道:“她是此地的空间意识?”
    “是,也不全是。”邰秋旻垂目说,“但愿她还保留着……乐正瑛的人格。”
    有鱼闻言端详对方。
    他记得很清楚,水寨,或者说明枫那只空间意识消失了。
    他更偏向于是被邰秋旻以某种方式接替了,但这种……勉强算是生灵的东西性质成谜,加上姓邰的一张画皮光鲜亮丽,常常晃得他失了智……不是,偶尔晃得他找不到重点,谈话总被岔开。
    那头,江肃华只是顿过几秒,迅速厘清当下状况,头也没回,甚至遥声道了句多谢,就继续往前走了。
    周遭皆是魑魅,那些东西下饺子似的,有的从千尺高的空中坠下来,嗷嗷叫着,触地就摔散了,滚落的尸骨变作其他伪物踏脚的乱石,或在争抢中被挤下桥面。
    她一个人,一把刀,身姿英挺而决绝,步伐未带片刻犹豫。
    但伪物终究是太多了,不消一会,这姑娘已然负伤。
    笑话,这年头连公共交通都有人插队抢位,何况是苦寻不得的桃源。
    “它们进不去,白费力气,这桥是江肃华踏出来的,便只有她和她心念之人才能进去。”邰秋旻说,“但它们不会相信就是了,是人的时候都说不通,何况现在。”
    有鱼有些动摇。
    那边已然尸骨成累了。
    那些伪物见打不过,有的开始怀柔政策,化作人类模样,伤腿伤手,伏在道路两侧嘤嘤哭泣,大诉自身忧苦云云。
    一时之间吵得邰秋旻脑仁疼,加快了步伐。
    “那如果她踏不出去呢?”有鱼已经看不见江肃华的背影了,忍不住问。
    “死在这里,很简单,”邰秋旻说着,瞥他一眼,“成为此地罅隙的一部分,丛林法则,自然规矩,你不用揽在自己身上,看来就算没有我们,乐正瑛也是要她死的。”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桥面大幅震颤,前方出现裂痕——有外力猛地将它敲断了。
    与此同时,无数裂纹自他们脚下往四周爆裂绽开,如同莲花,瞬间爬至屏障至高位置。
    恍如悬河决堤,轰隆一声,密匝的伪物泥沙一般从两侧砸下。
    邰秋旻灵巧地跳步躲开,藤蔓撑出带伞的圆盘,将他俩纳入其间。
    他单手抱着有鱼,掐指立于半空,盯着烟尘中显形的不速之客,嗤笑道:“我还想着,你真沉得住气。”
    乐正瑛面无表情盯着他们,说:“回去,跟着她走。”
    “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邰秋旻说。
    “不巧,在这里我便是道理。”乐正瑛飞身直探鱼尾,手爪切碎了一路藤蔓。
    他们过了几招。
    期间尾巴只露出不到半秒,但伪物们被魇住似的,不管瞧没瞧见,全都咔咔咔转动脖子,自四面八方盯住了有鱼。
    但盯得不全,像是思维打架,其瞳孔乱颤着,少顷脑袋不动,半数眼珠重新转向江肃华。
    与此同时,青色的光弧从邰秋旻指尖弹出,曲折穿过层层障碍,寻捆住江肃华的脖颈,抽筋似的,猛地将她从伪物堆里拔了出来,高高捆置于半空。
    乐正瑛有一瞬间的慌乱和迟疑,但被疯长的植物挡着,无法近前。
    藤蔓扶上有鱼后脑,轻轻下压。
    邰秋旻仰面阖眼,将额头与他的轻轻一碰,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时,借过其能力——
    灰蓝光芒流窜过鱼鳞,过电般顺着藤蔓注入这厮经络间,再跳去每一根外露的藤条上。
    其红痣又鲜艳了,如瓷纹开裂,眼周挤出微小的叶芽和花序。
    有鱼思绪偶尔恍惚,再一次听见了那种钟声。
    接着,不止江肃华周身,连同方圆三丈捆扎伪物的藤条都吸食过血肉,纷纷打出花苞。
    字符自邰秋旻指尖散进空气,那些花蕾迅速膨大绽放,少顷无数蝴蝶破茧而出,微湿的翅面迎风开合,隐约可以拼成一副图腾。
    那是搜魂的起手式,而且是旧时的。
    乐正瑛挥手示停嘶叫的伪物,眯起眼睛:“你到底是谁?”
    邰秋旻一哂:“哪怕是个实习生现在也该炸毛了,还是你觉得,我脾气很好么?”
    “以重要之人作威胁,绝非……”可惜桃源的诱惑太大,伪物行为开始出现松动,乐正瑛往下坠了半尺,咬牙说,“君子所为。”
    邰秋旻忍了两秒没忍住,仰天以本声放肆而笑,片刻揩过眼角泪花,说:“可我就是没脸没皮啊。”
    有鱼想起来,某种程度上他算是具骨架,这话没毛病。
    “……”乐正瑛脸颊抽动,片刻警告道,“别动她。”
    “你要算计便算计,要停手便停手,乐正家真是土皇帝做得久了,越发没有道理。”邰秋旻说。
    蝴蝶扇动翅膀,数量之多,拍翅声杂如重鼓。
    “婚期……是两月前定下的,同庾穗和你们都没有关系,”江肃华在流转的符文里艰难捋清因果,道,“阿瑛,放无辜之人出去吧。”
    “我最先只是猜测,现在……他们必须同路,否则你过不去,”乐正瑛摇摇头,态度有些躲闪,最终还是说,“我才接任此地不久,不能完全左右它们的思维,你会在半路被分食殆尽的。”
    江肃华朝她挤出一个笑:“没关系的。”
    “啊呀,你们还真是搞不清楚状况。”邰秋旻哼笑一声,慢悠悠打断说,“你既是设局诱她进来,何必现在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
    “住口!我没有对她设局!”乐正瑛凶狠地瞪过他,片刻转向有鱼,以牙还牙挑拨道,“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吗?身为联会中人,你怎么能心安理得缩在此等异端怀里寻求护佑?!”
    平白被骂的有鱼皱皱眉,甩了甩尾巴想飞鳞片,被藤蔓不动声色地按回去:“……”
    他当然知道,这是联会头号通缉异端,交上去不说平步青云,下半辈子应该可以衣食无……不对,他或许会被抓去放血,还是不能交。
    “你们为何总爱问他这个问题,我都听倦了。”邰秋旻的脸色沉下来,身后舞动的藤条蓄出青光,“不过乐正行事从不磊落,正好我想看看,你们到底在打什么惊天算盘。”
    话落,那些蝴蝶丢开骨架,纷纷扑去江肃华身上,步足争抢着挤进肌肤纹理间。
    有鱼听见压抑的闷哼和抽搐声,抬眼之际被藤蔓挡住了视线。
    “我说了别动她!”乐正瑛被暴起的藤墙挡着,见状怒喝,“我真该把你的脊骨敲碎拖着走!”
    邰秋旻淡声道:“死人就是口气大哦。”
    说着,一根藤蔓很人性化地往下“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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