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再又笑:“傅易沛这人一向和气得很,不怎么怪人多管闲事,但那位林小姐要是少了一根汗毛,这账又要另算。”
    徐东旭实在想不通傅易沛会是魏一冉说的那位朋友,横竖他看傅易沛也不像为情所困的人,徐东旭心里虚着,问魏再要主意:“那我先知会傅总一声?”
    “我帮你通知。”魏再好人做到底,“你准备准备吧,傅易沛今晚在他舅舅那儿吃饭,离你那儿近,估计一会儿就能飞去。”
    阳台的门终于打开,徐东旭回来了,几个翘首以待的朋友连忙询问情况:“来吗?来不来?”
    徐东旭挤出一个字:“来……”
    据说还可能是飞来。
    目光落到林晋慈跟前,徐东旭瞳孔一缩,又是一阵心颤,他去打电话时,林晋慈面前还剩一杯酒,此时杯子里只剩一半。
    朋友还以为徐东旭忽然瞪大眼,是怪罪他们没催促,帮着解释道:“她说她会喝完,应该是实在不舒服,过会儿会喝吧。”
    不舒服?徐东旭一听头更大了,扫到合同还在桌上,连忙催服务生拿笔来,弄好后又叮嘱服务生放林晋慈包里。
    又等了好一会儿,就在众人怀疑林晋慈是不是醉到就此长眠的程度,敞开的包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晋慈。”
    林晋慈的确昏睡了一会儿,额头抵在桌沿,她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过量的酒精窜跳,大脑运行得比平时慢,连眼皮掀开的动作都不太顺畅,可耳朵仍然有分辨力,认得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摇摇晃晃直起身,脸色通红,目光却不像喝醉似的胡乱张望,只静静地出神,瞧着虚无,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桌上那几人也迅速跟着垂眼,去寻林晋慈的视线落点。
    在伴随一声惊呼的不解目光中,林晋慈捏起面前剩下的半杯酒,干干脆脆地仰头,将酒喝完。
    喉腔翻涌的辛烈气,催得她连咳不止。
    徐东旭阻拦不及,只能陪着胆战心惊,他觉得林晋慈应该是醉大了,不然烈酒下肚,脸都咳红了,怎么还抿唇傻笑了一下。
    脑袋又要往下坠。
    但这一次,林晋慈的额头没有磕到冰冷坚硬
    的桌面,而是贴进一只宽大温热的掌心。
    这只手的主人及时的摊掌垫来,却在手指碰到林晋慈脸上的皮肤时,下意识地伸直远离,指尖空空悬置,但没停两秒,像顺从、更像认命般的溃败,指节回缩,又那样轻、那样不为人知地贴上去。
    林晋慈酒气粗重的呼吸里,钻进一股夹着寒气的檀木香。
    像寺庙的佛香,是很安宁的气味。
    第11章
    “林晋慈。”
    第二次听见有人喊自己时,那声音很近了,像依托幻觉载体才会有的轻柔。
    这幻觉也并非无来由。
    林晋慈的脑海里有这样一段记忆——应该是某个校园活动日,活动结束提前放了学,铃声未响的校园早就空空如也,没参加活动的林晋慈趴在课桌上补觉,脸埋在双臂间,睡得很沉,有人这样喊了她一声。
    “林晋慈。”
    “放学了,他们都走了,你不回家吗?”
    林晋慈长觉初醒,揉着眼,和许多书堆桌椅一块在破窗而入的浓郁晚霞里发愣。
    视线里的高大身影,和她一样,在并无管束的活动日仍规规矩矩穿着校服衬衫,那人逆光走向讲台,抬起的小臂上上下下动作,擦净值日生遗忘的黑板,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被一片片清除。
    眩目的光圈渐渐褪去。
    林晋慈眨眨眼,眼帘内,远一些的,是水晶灯流苏垂下的尾部,近一些的,是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
    “放学了吗?”她不太确定地问傅易沛。
    结束的铃声好像一直没有响。
    傅易沛没有回答,只是不悦地皱起眉,责问的目光转去一旁:“喝了多少喝成这样?”
    徐东旭哪敢实禀。
    他那几个朋友也是相互对望,噤若寒蝉,彼此支吾半天吐不出一句准话,说红的喝了一点,白的应该也喝了不少。
    张口就来的瞎话倒是敢往外放。
    “你看看,林小姐实在是爽快人,哈哈哈,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劝一劝呢,这就喝多了,真是豪爽啊。”
    众人又附和,将林晋慈没头没尾吹赞一番。
    林晋慈没有精力去分辨周围杂乱的声音,脑袋像一台过载到发烫的机器,陷入宕机后的散热状态,四肢绵软,没有力气,脑子又沉坠得难受,软体动物一样只想朝桌上趴去。
    傅易沛的胳膊轻轻揽住她,“别在这儿睡。”
    林晋慈歪下的脑袋,无法及时停顿,醉沉沉靠在傅易沛伸来的手臂上,眼睛循着这只手臂上移,仰头盯住他的脸,分辨着什么。
    傅易沛同样也垂眼望着林晋慈不似以往的样子,醉态中和了这双眼本有的漠然,她一直是心墙高筑的人,少有这样脉脉如诉的眼神。
    傅易沛不由朝她发问:“又要装不认识?”
    谁知林晋慈看了傅易沛一会儿,将染上绯红的眼皮敛下来,低低吐出两个字。
    “认识。”
    不久前,傅易沛正在舅舅家准备吃饭。
    他舅妈有饭前敬香的习惯,他入乡随俗,跟他舅舅章岩一块陪着净手焚香,舅妈还要念一段经,舅甥两个退回餐厅,边等边聊天,舅舅说这个习惯舅妈是一餐也不落的。
    所谓敬神,宣之于众的花架子好做,难得就是这么一点无人处的虔心了。
    直到电话响起,魏再简单讲明情况,暗暗替魏一冉辩白一句:“他也是好心,替你不平,想叫林晋慈服个软、道个歉。”
    傅易沛说,没必要。
    时过境迁,真要论起还剩什么,大概他也只剩这么一点虔心——不愿她为难。
    傅易沛对林晋慈说:“送你回家,起来吧,自己能行吗?”
    林晋慈垂睫想了想,竟拒绝了,“也……也不顺路。”
    傅易沛想笑。
    醉到不知今夕何夕,他们高中回家不顺路倒记得清楚。
    他没笑出来,只淡淡看着林晋慈,扶她起来,说不顺路也送。
    林晋慈被傅易沛半搀半扶,脚步踉跄地往外走。落在桌上的手机,放在椅后的提包,徐东旭立马殷切地收起来,跟着往外去送。
    “林小姐,你慢点走。”
    身后追来一句忙巴巴的关心,脚步本就不稳的林晋慈脚腕一扭,险些摔跤。
    她醉了酒还是照旧,做决定十分高效,谁给她的生活添麻烦,她就毫不留情让对方滚。
    对一双鞋也是如此。
    当即踢开两只细跟鞋,林晋慈捡起来,要往前面的垃圾桶里送。
    傅易沛跟过去,从狭窄的垃圾桶口救下来,心内深叹,像是有所触动的同情:“鞋子好好的,一定要扔?”
    傅易沛一手替她勾着鞋子,另一侧手环过林晋慈后背、攥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胡乱栽倒。
    走廊花纹复古的深红地毯有尽头。
    提包拿物的徐东旭稍后几步,看到在步入大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时,林晋慈赤着一双纤细雪白的脚,人微晃,被打横抱起,香槟色的裙尾压在傅易沛的手臂上,又垂坠下一段。
    之后,那波浪一样的裙摆,便随傅易沛的脚步微荡。
    出了旋转门,等候在旁的司机远远地把车门打开。
    夜风瑟瑟,傅易沛大步走过去,弯身把人送进宽敞的后座。
    刚出酒店时,林晋慈忽然挣扎了几下,像是推拒,傅易沛抱着她,语气有些冷淡:“怎么了,我照顾不好你?是不是要成寒来?”林晋慈不知听清没有,秀致的眉心拧着,罕见的,有股茫然的孩子气,又自顾自扭动了几下,将手臂搭上傅易沛的肩,才静下来。
    可能只是不习惯别人这样抱她。
    傅易沛后知后觉,自己实在小心眼,林晋慈现在估计人都辨不清了,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
    可人有了气,总是要发的。
    转过身,傅易沛从徐东旭手里接过林晋慈的提包和手机,面色不算好,略浮上一点客套笑容,饶是一副温润如玉的皮相,也显出几分不好相与的城府来。
    “徐少。没记错吧?”
    徐东旭赔笑说:“是是是,徐东旭,没想到跟傅总实在有缘。”
    傅易沛看他两秒,点了一下头:“缘不缘的另说,今晚——”傅易沛笑意泛冷,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顿款待我记着了,改天我请。”
    这轻轻一拍,徐东旭半边臂膀都有些发僵,着急张口解释,但傅易沛已经没工夫再理会,阔步如风,绕过车尾,去了另一边的车后座。
    只有关上车门的中年司机,有礼节地冲他颔首致意了一下,随后将车子驶入浓深夜色里。
    徐东旭并他几个朋友呆呆站在这一阵车尾气里,像行注目礼,这时候还有拎不清的操起心,见识倒有几分,认得人。
    “这是傅易沛吧?他就这么把人带走了?那……那个人来了怎么办?”
    一旁的人问:“‘那个人’?谁?”
    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示意:“那个脑子坏了的。”
    徐东旭立时又气又笑,冲他大声:“你以为谁是那个脑子坏了的?”
    气话一出口,徐东旭心里倒冒出一句豁然清醒的自嘲——是他,大概是他脑子坏了,才搅进这么一桩事里。
    下了飞机的魏一冉这会儿电话能打通了。
    徐东旭一通怨怪叫苦,问魏一冉怎么不告诉他,那个朋友是傅易沛。
    已经接过魏再电话的魏一冉,毫无危机,反倒老神在在:“我哪一点说错了?是不是被林晋慈玩得跟狗一样,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徐东旭定心一想,居然无法反驳。
    魏一冉托辞要先去忙,语速很快:“我这两天在新湾出差,你也别怪我那天不跟你说清楚,傅易沛的事,你想想,哪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等我回去,我再好好跟你讲讲。”
    托傅易沛朝傅老爷子讨一副字画的事,怕是要打水漂了,徐东旭心里难受,还有一串怨言要说,魏一冉已经把电话挂了。
    -
    车子开出酒店,并无方向地汇入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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