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浪漫轻快的爵士乐曲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宋见霜抬头看他,肿着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抽噎着说:“但它就是让听的人特别难过。”
    “那是我听过最悲伤的爵士乐,就像明天再也不会来了。”
    在旁边耐心聆听的兄长便抽出纸巾递给她。
    那一刻的宋见风,再一次为自己没有去看这场毕业晚会而感到遗憾。
    难以言喻的遗憾。
    可是,明明已经到场入座的傅呈钧,又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以至于错过了那曲光听描述都足够难忘的钢琴独奏?
    这个问题在宋见风心里盘旋了整整两天,终于能在此时问出来。
    “你临时有事要忙?”他问电话那头的人,“是富安那边出状况了?”
    片刻寂静后,对方总算回应:“我去了机场,飞光海。”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离席后会一去不回。
    可宋见风听得出来,这是结果,并非原因。
    他在心里轻叹一声,不再追根究底地问下去,转而道:“毕竟是毕业晚会,一辈子只有一次的舞台,想想就知道他会有多失望了……再加上你这样去了又走,更让人难受,还不如一开始就说不去,别给人期待。”
    轻缓电波持续鼓噪,听筒里没有传来往日那声连名带姓的打断和警告。
    静得像一片死海。
    宋见风就知道了,对方恐怕也清楚这一点。
    这份罕见的沉默和慎重,愈发让他觉得惊奇。
    难道是他上次的提醒起了效果,老傅终于开窍,明白那个身边人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了?
    还不算太晚。
    于是他想了想,斟酌着说:“这种事说白了还是得对症下药,把人的心结解开了才行……你觉得他现在是气到什么程度了?要不你先给人好好道个歉?”
    不过,傅呈钧这样的人,会道歉吗?
    宋见风简直想象不出来那幅画面。
    实在是缺乏素材。
    可更让他难以想象的事还在后头。
    面对他的询问兼提议,电话那头的男人很平静地开口。
    “他搬走了。”
    “搬走?”
    宋见风一愣,尝试理清状况:“拖着个行李箱离家出走,住进酒店的那种搬走?”
    傅呈钧说:“他叫了保洁上门,收拾他在家里的所有东西。”
    “然后再搬走?他打算自己找房子住了?”
    “不。”
    听筒里的低沉嗓音有种滞涩的冷意。
    “他要全部丢掉。”
    指间的烟灰飘然落地。
    听见这个超乎想象的消息,宋见风一脸难以置信,怔怔地盯着正在手中燃烧明灭的橘色光点。
    周身萦绕的朦胧烟气越飘越远,像一阵再也握不住的薄雾。
    头顶日色正盛,却好像已经晚了。
    良久,他苦笑一声,叹着气开口:“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会跟你说,这是闹脾气在等你去哄,该哄就得哄,哄好了一切如初,实在不行就散。”
    “但现在,我已经不确定了。”
    “不确定你愿不愿意散,也不确定他还能不能被哄回来。”
    因为一周多前,他意外偶遇了兰又嘉,第一次同对方单独相处。
    宋见风一直记得那个刚在医院过完二十二岁生日的青年,在谈及曾经满心满眼的恋人时,脆弱却平静的眼神。
    所以,他最后说:“兰又嘉跟我以为的样子截然不同,原来我并不了解这个人,更摸不透他的性格和想法。”
    “或许,你也一样。”
    “你甚至比我更晚发现这一点。”
    盛夏热浪弥漫,灼热的日头模糊了人们的视线。
    宋见风回到摄影棚的时候,里面分外安静。
    气氛微妙而紧绷,先前还对他诸多不满的当红明星遥遥望过来,露出一个有些刻意,也有些尴尬的讨好微笑。
    品牌pr像刚打完一场胜仗,腰杆笔挺,愈发热情地迎上来:“宋先生,您休息得怎么样,要现在继续拍摄吗?”
    被无数道目光包围着的男人勾了勾唇角,似是恢复了往日的好脾气:“行,继续吧。”
    “好的好的,那边抓紧检查一下灯光和道具——”
    一度按下暂停键的摄影棚霎时重新鲜活起来,盈满了闹哄哄的嘈杂,脚步声纷至沓来。
    柔光箱对准了正在最后补妆的大明星,一旁年轻俊美的摄影家面无表情地取下镜头盖,垂眸调试着机器。
    在视线掠过取景器的那一瞬,男人冷不丁地想,珠宝广告的主角当然是珠宝本身,谁都不该盖过主角的光彩,理应做陪衬,也只做得了陪衬。
    但是,他却见过一个令价值上亿的传奇珍宝彻底成了陪衬的人。
    是唯一一个。
    场内灯光骤亮。
    帷幕徐徐落下。
    站在舞台上的演员们开始鞠躬谢幕,观众席上霎时响起一道格外热烈的掌声。
    没有上妆,只换了戏服的年轻演员们循声望去,其中有人笑起来:“你这也太给面子了,搞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坐在第一排的那位观众就一边鼓掌,一边纠正他:“不是给面子,是真的很精彩。”
    “真的假的?你这么说我们可就信了啊。”
    说话的青年弯了弯眼眸,认真地说:“真的,你们每个人都在发光,我看了左边就顾不上右边,总觉得看不过来,要是能倒回去重看就好了,可惜这是现场演出,不能按暂停键。”
    那人被夸得一愣:“咳,这下我真觉得不好意思了……”
    其他演员本就因那声真心实意的赞美觉得开心和骄傲。
    此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看出来了,这张大黑脸都红了!”
    在这片热闹融洽的气氛里,兰又嘉同样笑了起来。
    汇报演出的日子将近,表演系的大四学生们正在加紧排练毕业大戏,今天的排练顺利结束,松了一口气的大家留在舞台上说说笑笑,开始收拾道具和场地。
    台下的观众也并未离开,仿佛依然沉浸在戏剧的余韵中。
    在京珠电影学院度过的第一个训练日,兰又嘉没有去教室里按部就班地听课,而是来到了院内的小剧场。
    因为梅戎青告诉他,要先切身体会到表演的魅力,才能燃起对这门艺术的激情。
    兰又嘉想,他的确体会到了。
    望着此刻已经从戏里走出来,做回了自己的演员们,台下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里仍旧残留着先前的印象。
    戏里的他们不施粉黛却光彩熠熠,叫戏外的观众移不开目光,一道走进了那个源于虚构,却栩栩如生的世界。
    那一刻,戏中人耀眼至极。
    兰又嘉的心头因而升起难以言喻的渴望。
    像这样创造并传递一个世界,比单纯站在舞台上拿着台本报幕,更让他心生憧憬。
    大学四年,兰又嘉做过许多次公开场合里的主持人,但还是第一次尝试着去做演员。
    他有些失神地想起那些模糊不清的幼年记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好像就一直是每张合照里最耀眼、最喜欢看镜头的那个孩子。
    他享受别人的目光,也喜欢自己光彩照人的模样。
    也许他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可惜兰又嘉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
    不过没关系,至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供他挥霍。
    毕竟如今的他,不用再为任何人圈地画牢,主动将自己困在一个小小的囚笼里。
    他不需要再全心全意地去爱别人了。
    ——被剜出一片空白的心,再一次突如其来地想起了傅呈钧。
    再度被旧日回忆侵袭的人,此时却意外地很平静。
    待在观众席上走神的青年本能地伸出手,碰了碰隐没在衣领内侧的戒指项链,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吃掉。
    浓郁的甜味在口腔里扩散。
    昨天他吃了陌生人给的糖,竟难得睡了一个没有被疼痛惊醒的好觉。
    所以无论对方是认错了人,或者本就是个随机派发礼物的圣诞老人,他都很想跟对方说声谢谢。
    尽管他没能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逆光里灿烂的银色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兰又嘉收敛思绪,攥紧了糖纸,正打算起身离开。
    “兰又嘉!”
    有个学生高声喊住他,向他走过来:“我们这周五也会排练,你要来看吗?”
    他应声:“好啊,如果那天没有其他课要上的话。”
    “也是,梅教授肯定会给你排很多课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对方口吻亲昵,笑容满面地说了不少,兰又嘉起初以为是热情示好,但很快,就察觉到了那份藏得不深的企图心。
    “对了,你知不知道你们那个剧组里有哪些角色定了?我听说梅教授这次提前开机,有几个演员的档期就冲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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