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令坤就是那个富安内部的最大蛀虫。
    他是富安集团创始人傅安的侄子,也就是傅总的伯伯,身为在富安呼风唤雨了几十年的长辈, 如今却被新上任的晚辈亲手揪了出来,不留情面地断送了往后的荣华富贵。
    安娜知道这层关系。
    但也只知道这些而已。
    想到这里,她很快问:“傅总要找的那个人跟傅令坤是什么关系?是父子吗?还是……”
    “不。”林映说,“傅令坤也是他的伯伯。”
    也。
    安娜骤然间愣住了。
    隔音极佳的办公室里,她听见电话那头弥漫着淡淡涟漪的问句。
    “安娜,你知道富安原本的继承人应该是谁吗?”
    安娜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是傅总的父亲?”
    她和曾经的林映一样,是ja集团亚太区总裁办的员工,这个现今全球规模最大的综合性奢侈品集团,由傅总母亲所在的家族创办。
    而富安集团是他父辈这一脉的产业,从去年底爷爷离世开始,正式接手了这份庞大家产的傅呈钧,在那里其实该被称为傅董。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含着两支金汤匙出生,也的确有着令外界惊叹不已的杰出能力。
    林映说:“在十八年前,本该是傅总的父亲。”
    然而,他在那一年因自杀离世了。
    她没有把话说尽,安娜已在心里默默补充了这一点。
    尽管这个悲剧的结局如今已经鲜少被外界提起,但那桩在起初相当轰动的跨国豪门婚姻,仍有不少人记忆犹新。
    英俊多金一往情深的豪门继承人,与出身贵族美丽绝伦的异国女神,那本该是个童话一般的浪漫爱情故事。
    结局却是哪个看客都不曾料到的生死相隔。
    轻缓流动的电波噪点里,安娜静静地等待着。
    她知道林映还有话要说。
    几秒钟后,听筒中传来一声轻得近乎幻觉的叹息。
    “在五年前,本该是傅总的叔叔。”
    如出一辙的句式,仿佛也暗示了那个如出一辙的结局。
    曾经白手起家打造了富安集团的那位老人,一共有两个儿子。
    他生性简朴,作风低调,鲜少对外界透露自己的私事,两个儿子原本也沿袭了这种低调务实的风格。
    只是长子傅铭礼因为那段对象非常特殊的婚姻,不可避免地被外界过分关注着。
    次子傅铭良则不同。
    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那个被兄长一家光芒掩盖着的豪门二公子,竟也早早离世了。
    这一次,安娜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也是自杀吗?”
    “不,是意外。”林映说,“他死于一场车祸。”
    兄长猝然离世,父亲日渐衰老,本该接管庞大家业的第一顺序继承人,却因一桩意外离世。
    在关系错综复杂、充斥着利益纠葛的豪门里……发生意外。
    “那是一场谁也不想看到的意外。”
    林映仿佛看透了她此刻的想法,平淡补充道:“车祸原因是他超速驾驶,再加上分心,没有及时注意到对向驶来的大型卡车,发现时已来不及刹停。”
    “……抱歉。”
    林映的话音并没有因为这声自觉的道歉停止,她继续说了下去。
    “傅总的叔叔其实比他的兄长更具商业才华,富安最初是要由兄弟俩共同继承的,只是后来他们陆续离世,老傅董深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于去年底病逝,傅总才会彻底入主富安。”
    “据我所知,在叔叔离世前,傅总同他们一家的关系还算亲近,他一直以来都不想接手傅家的产业,所有事业规划都建立在ja的基础上。”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往事,傅总就只是傅总而已,不会兼任傅董,不需要在仅仅二十八岁的年纪,同时掌管两个大型集团,肩负起超乎想象的沉重责任,成日往返于两地之间,忙得几乎没有任何私人时间。
    父亲的惊人选择,叔叔的遗憾意外,于无形中接连改变了他的命运。
    而本来,家在京珠的林秘书并不会像现在这样常驻光海,即将从深受信任的林秘变成独当一面的林总,也逐渐知晓了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豪门秘闻。
    她的命运同样被一场最初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车祸改变了。
    命运。
    多玄妙的词语。
    在这个瞬间,怔怔聆听的安娜,仿佛也被这个庞大又渺小的词语全然笼罩了。
    她蓦地想起一段很遥远的,原本早已埋没在时光深处的往事。
    那时她还在巴黎念书,一个周末,她和友人走在香榭大街漫天飘叶的梧桐树下,路过jean d’anjou开设于此的奢侈品门店时,她随口感叹它的极致奢华。
    友人闻言,却忽然惊奇地打量起她的东方面孔,仿佛后知后觉。
    “你知道傅吗?你们似乎来自同一个国家。”
    这位家里从事时尚行业的法国同学,用很不标准的发音念出那个中文姓氏。
    听上去几乎像是fool。
    “与ja联姻的那个傅吗?”
    刚刚路过ja门店的安娜,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在说谁,用彼时口音还不够地道的法语回答道:“当然知道,他既幸运又不幸。”
    她语带惋惜,可身边的友人却笑了。
    “不幸?他分明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紧接着,她听见这个自小在巴黎心脏长大的同学,说起了一段仿佛镀着金色光晕的名流往事。
    以充满夸张咏叹调的调笑口吻。
    “你在叹息他的选择吗?不,不必叹息,巴黎人早就看到了他的结局。傅可不是第一个为奥罗拉·德安茹自杀的男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不过,他肯定是最受羡慕的那一个,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和奥罗拉步入过结婚殿堂的男人,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孩子——天啊,那可是永远自由的奥罗拉!婚礼那天简直是巴黎西区的末日!”
    “一直到几年后,他们终于离婚,笼罩在无数心碎艺术家窗前的乌云才散去,那时我还很小,也记得夜夜流光溢彩,一场场聚会欢呼庆祝到天明,往往第二日,就有一份才华横溢的设计稿问世,后来对它们大加赞美的顾客们,一定想不到它的灵感来源于一段总算告吹的婚姻,和无数为之疯狂的酒精。”
    “人人都在庆幸,奥罗拉还是那个奥罗拉,乏味的婚姻没有减损她的半分魅力,反而赠给她一个继承了那双绿宝石眼珠的漂亮婴儿,时间过得真快,如今这个婴儿都快成年了,她仍像云雀一样自由美丽——去年我有幸见过他一次,不愧是奥罗拉的孩子,模样生得完美极了!哦……我记得他在你们国家也很出名,人们都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孩子,是不是?
    那时的安娜站在巴黎最繁华的香榭丽舍大街上,眸中鲜明地映出漫天纷飞的金色落叶,渐渐听得满心惊叹。
    她在眼花缭乱的憧憬与想象过后,笑着说是。
    从未想过很久以后,自己竟成了能和那个顶级幸运儿直接对话的随身助理。
    而这一刻,她再次有些恍然地想,或许,他也没有那么幸运。
    多年后的阳光静静照耀着四处光华冰冷的办公室。
    良久,置身于此的安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同时又一次提起了那个初次听闻的陌生名字。
    “所以……傅闻禹是傅总的弟弟?”
    她顿了顿,补上更准确的称呼:“堂弟?”
    她想,傅总和这个弟弟的关系应该还不错,至少在以前很不错,才会在这种时候想到要将对方保护起来。
    林映说:“曾经是。”
    曾经是。
    这是一种使用得很微妙的措辞。
    但林映却没有再解释更多。
    她也没有给安娜追问的机会,语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干脆利落。
    “他现在恐怕不叫这个名字了,你找起来会有难度。”
    听筒里最后传来的,是林秘书语调平静的提醒。
    “他的母亲叫闻婉华,我想,从这里入手开始调查他的行踪,可能是最快的。”
    “闻婉华?”
    位于老城区的一家疗养院里,声响嘈杂的走廊上,回荡着护士惊讶的反问。
    “两个月前,她就已经被接走了呀。”
    听到这话,她面前的年轻男生神色未改,平静道:“我知道,我想来收拾她留下的东西。”
    短暂停顿后,又说:“有吗?没有就算了。”
    护士的面色愈发犹疑,小声道:“她都搬走这么久了,哪还有留下来的东西,有也被保洁丢掉了……”
    而且,这事都过去两个多月了,现在才来问?
    黄花菜都凉了!
    要么是不孝顺,要么是有古怪。
    她这样想着,心中渐渐生出警惕,一晃眼看到在这里工作了很久的同事从后面经过,连忙道:“周姐!能过来一下吗?这里有个访客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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