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晚上吃了什么?”
    “荔枝炒肉,糖醋里脊,拔丝地瓜……”
    闻野一本正经地报着胡编乱造的菜名,兰又嘉就闷闷地笑了。
    “全是甜的,听着牙都疼了。”
    “对,要不你的防龋齿牙膏借我用用,我也预防一下。”
    “不借,你说不能分给别人的。”
    “那是我送给你的,我也算别人?”
    “是啊,小气鬼。”
    “……哦,小气鬼。”
    两个小气鬼又都不说话了。
    路灯拉长了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兰又嘉静静地看着地面上淡灰的倒影,觉得今晚的空气好潮湿。
    潮湿得他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音,怕话语被水珠打湿。
    他说:“阿禹。”
    他则说:“我在。”
    “回酒店不是这个方向,你走错路了。”
    “……好像是,我迷路了。”
    “骗人,你明明是故意走错的。”
    过了好几秒,故意走错的人才应声。
    “干嘛说出来,让你多看一会儿星星不好吗?”
    语气是满不在乎的。
    声音却也很轻,又轻又低,像一片被水珠压弯了的叶子。
    伏在他背上的恋人听得笑了,笑声翩然动人。
    白皙瘦弱的手臂紧贴着他的胸膛,满含依恋。
    所以闻野真的舍不得太快走到目的地。
    可这段路无论怎么向远绕,总有尽头。
    耳畔传来恋人好笑的揶揄:“明天还可以继续看啊,这样一直背着我不会觉得累吗?”
    明天看不到这样的星星了。
    明天就是尽头。
    闻野说:“不累,都说了你很轻。对了,你是不是真的每天晚上都饿着肚子睡觉?”
    “……”兰又嘉的声音小下去,“没有啊,我那是跟别人随口一说。”
    他就也说:“骗人,你确实比之前瘦了。”
    兰又嘉环绕着他颈间的手臂又紧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没办法,我要上镜嘛,这段时间在拍谢雪状态很消瘦的戏。”
    闻野不上当:“梅导没让你控制体重,你应该多吃点的。”
    “哦,知道了。”兰又嘉小声咕哝,“晚点我就去吃荔枝炒肉,糖醋里脊,拔丝地瓜……”
    他开始带着脾气胡说八道,闻野忍不住笑了。
    笑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今晚的空气好潮湿。
    湿得眼眶浸了水,像泡胀的海绵。
    “行,晚点我送到你房间里,看着你吃完。”他说,“嘉嘉,以后的每顿饭,都要吃完。”
    嘉嘉不说话,只用温暖柔软的手臂悄悄勒他。
    闻野也收紧了托住他身体的手臂,悄悄勒回去。
    同时低声道:“那天你跟我说过,说很久以前暗恋过一个人,他现在已经结婚了,对不对?”
    话题转得突然,兰又嘉顿了顿,才应声:“……怎么了?”
    闻野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兰又嘉愣了几秒钟,接着笑了起来。
    只说:“一个跟你完全不一样的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要跟我翻旧账吗?”
    “不要,只是晚饭吃得太甜了。”
    “诶?”
    “所以突然想吃点酸的。”
    “……”
    背上的恋人便又笑得很动人。
    闻野则恍然地想像着这个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
    是比兰又嘉年长,成熟可靠的人吗?
    像傅呈钧那样的人吗?
    又或者,是傅呈钧像他。
    总要真真切切地爱过一个人,才会发觉自己究竟偏爱什么样的人。
    就像……也要试着和一个人相爱,才能发现原来没那么喜欢对方。
    闻野继续问:“那你有没有去参加这个人的婚礼?”
    “……”这次的沉默更久一些,再度响起的声音里蕴着一点孩子气的抱怨,“没有,我干嘛要虐待自己。”
    “我只是知道他结婚了而已。”
    所以,兰又嘉其实没有亲眼确认过这个事实。
    所以,那真的是事实吗?
    兰又嘉怎么可能单方面暗恋一个人?
    他的眼睛那么明媚热烈,藏不住满腔炽热纯粹的爱意。
    他不会暗恋的,一定会在彻底藏不住的那天主动告白。
    而被这样的眼神日日注视着的人,又怎么可能毫不动心,甚至转身爱上别人?
    不可能是单方面的爱意。
    闻野想,所谓的结婚只不过是一个用来拒绝的托词。
    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拒绝兰又嘉。
    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后悔的。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已经发生。
    ——他猜,今天中午那通让兰又嘉怔忡失神的本地来电,就是那个人打来的。
    因为那通电话没有备注,兰又嘉却分明将号码记得很清楚。
    因为兰又嘉在和那个人说话时的神情态度,与平日里很不一样。
    他一定喜欢过那个人。
    很深的喜欢。
    闻野没有任何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但对这个猜测深信不疑。
    大约是一种爱的直觉。
    他爱兰又嘉。
    也不止是他爱着兰又嘉。
    闻野想,这样最好。
    兰又嘉就不会孤身一人了。
    何况其它那些爱他的人,有着他更喜欢的年龄、模样、性情……
    能让他露出更好看的笑容。
    “这样吗?那以后有机会你可以问问他离婚了没。”
    “……”耳畔传来的声音有点震惊,“干嘛要问他这个?”
    闻野答得一本正经:“因为现在离婚率很高,不是吗?”
    兰又嘉就沉默了。
    沉默之后,冷不丁地匀出一只手拧了拧他的肩膀,不满道:“你好烦,不许翻旧账了。”
    他也匀出一只手拧了拧兰又嘉的腿,报复回去:“好,不翻了。”
    感受到托住自己的力量少了一股,胆小鬼立刻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惊声道:“我要掉下去了!!”
    “……不会的。”闻野被他勒得脖子一痛,哑声道,“快松手,我要被你勒死了。”
    兰又嘉慌忙松了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闻野说:“我知道,你只是胆小。”
    他的声音还是哑的,带着极力掩饰的细微颤抖,兰又嘉顿时担忧起来:“是不是勒痛你了?有没有事?你放我下来吧,我们可以一起散步。”
    “没有,一会儿就好了。”年轻的嗓音沙哑却固执,“不放。”
    其实闻野很想跟他并肩散步,想牵他的手,想用力地抱紧他。
    可在这一刻,他只敢背对着兰又嘉。
    因为不能让对方察觉,他面前过分潮湿的空气。
    刚才他一直控制得很好,却在这突如其来的紧紧拥抱里差点露了馅。
    他真舍不得这样温暖的依恋。
    他真舍不得嘉嘉。
    “干嘛不肯放我下来?”
    对此浑然不觉的恋人又小心翼翼地匀出一只手,去掰他揽着自己的手。
    “快松手,我要下来。”
    闻野的手掌生得比他大,轻而易举地就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
    宽大的掌心紧紧扣住了恋人的手。
    “还乱动,不怕掉下来了?”
    带着粗糙热意的皮肤摩挲过质感截然不同的细腻肌肤。
    夜晚的空气有刹那的寂静。
    闻野忽然轻声喊他:“嘉嘉。”
    兰又嘉不再乱动了,很温顺地应声道:“怎么了?”
    闻野说:“你为什么一直没有问过我,掌心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这些贯穿掌心的伤痕有着不同寻常的惨烈形状,就像曾仅凭双手握住了一截冰冷尖锐的刀身。
    因此,凡是见过它的人,眼中都会闪过本能的好奇,或是惊惧。
    唯独彼时被他追求着的兰又嘉,在看见它的那一霎,目光怔忡却清澈,认真地说:我没有被吓到。
    而这一刻,已经能亲密地攀上他后背的恋人想了想,小声答:“因为我从来不翻旧账啊。”
    语气依然很认真,既像抱怨,又像撒娇。
    无论像什么,都很可爱。
    令听的人忍不住弯着眸子笑了。
    灯光映亮了自半空跌落的晶莹。
    闻野想,嘉嘉是他见过最可爱的骗子。
    他很清晰地记得,那个躲在房子里逃避一切的下雨天,自己是怎么从睡梦中醒来的。
    是被一种酥酥麻麻的,想要抚平那些丑陋伤痕的温柔触摸唤醒的。
    “那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
    “你刚才又打哈欠了,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好不好?”
    “不好。”
    “嗯,比上次那个故事还狗血。”
    “……”
    满口拒绝的人便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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