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清凌凌月光中,谢清鹤披着夜色立在门前,面若冠玉,神色自若。
    他温声:“……找我有事?”
    “我……”
    来意抛在脑后,沈鸢目光呆滞,丢下一句“没事”后,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柴房还在煎着药,跃动的火光映在墙上。
    沈鸢一手捧心,余光瞥见自己怀里的考经,她倏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抬手在额头上拍了一拍,懊恼自己刚刚的胡思乱想,竟连正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沈鸢躲在门后,悄声推开半条缝往外瞧。
    院中杳无声息,半撑着的支摘窗透出谢清鹤半个身影。
    隔着缥缈雪雾,沈鸢悄悄凝视谢清鹤半晌。
    走近了,才看清谢清鹤是在作画。
    雪地一望无际,白茫茫雪中立着几株红梅,簇簇红梅缀在枝上,如点着胭脂。
    沈鸢缓步提裙,双眼难掩惊叹:“这是后山的梅林?”
    也就这样的画,才称得上一句栩栩如生。
    雪地中还有两三只小雀在争先恐后啄食。
    沈鸢眼中染上笑意:“好俊俏的梅花,你怎么连画也画得这样好?”
    想到适才田婶的担忧,沈鸢垂首低眉,“你家里人,可也如你这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谢清鹤从画中抬首,那双如墨的黑眸似有若无掠过沈鸢。
    他淡声:“算是罢。”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于沈鸢而言犹如午后惊雷,她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心乱如麻。
    她目光从自己纤细手指掠过。
    从前李妈妈在时,一点脏活累活都不许沈鸢沾手,还会拿草药制成琼脂膏,让沈鸢往手上抹。
    沈鸢一双手养得白净莹润,指骨透着粉
    色,一点茧子也没有,有五分的功劳在琼脂膏。
    可她,不擅琴棋书画。
    除了女红,沈鸢好似在别的地方都一无是处。
    她莫名担心谢清鹤的家人会不喜欢自己,又或是同田婶一样,觉得自己和谢清鹤门不当户不对。
    “我也可以学好的。”沈鸢自言自语。
    谢清鹤没听清:“……嗯?”
    沈鸢恍然回神,忙忙改口:“你家里人,可曾为你相看过人家?”
    一语落下,沈鸢面色骤变,花容失色。
    她语无伦次,“不是,我只是好奇,你这样好的人,亲事只怕也早早定下。”
    沈鸢欲哭无泪,满腹愁思落在手中攥紧的丝帕上。
    她如热锅上的蚂蚁,热得团团转,分不清东南西北。
    “若是你、你定亲了……”
    “不曾。”
    薄唇半启,轻飘飘的两字落下,沈鸢如听纶音,她愣愣站在原地,脸上有喜也有忧。
    “为、为何?”
    “家中规矩多。”
    “高门大户,规矩多也是常事。”
    沈鸢声音轻轻。
    她虽是沈家的二姑娘,可对沈府的记忆,却寥寥无几。
    “我听李妈妈说,若是高门的主母,从小都是要学会看帐管账。”
    沈鸢小声嘀咕,“也不知道难学不难学。”
    谢清鹤眼中似有若无浮过几分讥诮,似是在笑沈鸢的异想天开,心比天高。
    他的太子妃,门第身世相貌性情缺一不可。
    以沈鸢的身份,只怕连东宫的侍妾都够不上,竟还敢肖想太子妃。
    指骨在桌上落下两声响,谢清鹤忽听沈鸢道。
    “方才我不小心瞧见你后背的疤痕,那是以前受的伤吗?”
    沈鸢欲言又止。
    “伤痕那样深,你可还记得……如何伤的?”
    第4章 那人手上也有红痣
    云影斜窗,青石甬成的小道上簇着半丈多高的白雪。
    谢清鹤眉眼淡淡。
    四目相对,沈鸢眼睫颤动,屋内光影晦暗,沈鸢低眸垂眉,敛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焦急难过。
    在山上遇险一事,李妈妈耳提面命,让她烂在肚子里,更不许同外人道。
    沈鸢少时不解,后来长大了,也渐渐晓得李妈妈的良苦用心。
    她一个闺阁女子,不清不楚落在山匪手上,若是让人知晓,只怕不知会有多少人在背后嚼舌根,又会生出多少事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谢清鹤不是外人。
    他同自己一样,曾落入山匪手中,也曾共患难。
    沈鸢双唇嗫嚅,张张合合:“你若是不想说就算了……”
    “小时候的事了。”
    沈鸢双眼亮起,红唇勾着笑意,她战战兢兢,掌心透着薄汗。
    沈鸢一颗心惴惴不安:“那……疼吗?你可还记得怎么伤的,是不是……”
    “记不清了。”
    谢清鹤后背的伤是幼时遭遇刺杀留下的,这事他断不会同沈鸢提,只敷衍附和。
    “无关紧要的小事,且过去这么多年,早记不得了。”
    谢清鹤轻描淡写,不以为意。
    那双漆黑眼眸低垂。
    天色已晚,木窗在冷风中摇摇欲坠,隐约闻得院中枯枝嘎吱一声断开。
    也幸好雪地深半丈,才没教那跌落声乱了思绪。
    沈鸢挽着的唇角渐渐抿平,思绪万千,满腹惆怅。
    又想到自己那回回家后也受惊大病一场,好些事都记不清,遂想到谢清鹤兴许也同自己一样。
    她再次挽起笑颜,满脸堆笑:“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沈鸢笑着将手中的考经推到谢清鹤桌前,“这是我托人寻来的。”
    乡下地处偏僻,连一个教书先生也无。
    沈鸢寻了田婶帮忙,好说歹说,才说动十里外的教书先生将考经卖给自己。
    “我也不知你用不用得上,可我想着……”
    纸札铺开,白纸上的墨迹立刻出现在沈鸢眼前。
    沈鸢一时语塞,久久不曾言语。
    她虽不懂,可却也能辨出字的好坏。
    这教书先生的字比谢清鹤,不知差了多少十万八千里,且纸上黑字潦草。
    春闱在即,沈鸢也顾不得,忙忙将考经往谢清鹤手中塞。
    “许是朝他要考经的学子太多了,这字才写得这般潦草。春闱在即,先前你养了那么久的伤,若是为此耽误了……”
    话犹未了,沈鸢立刻噤声,寻了块木头自顾自拍了三下。
    “呸呸呸,我乱说的,你这么好,定能高中的。”
    沈鸢信誓旦旦。
    沈鸢仍是穿着半旧的青绫袄子,乌发高梳,耳边的坠子落在烛光中,亦如此刻望向谢清鹤的双眸。
    谢清鹤从前便好奇,沈鸢对自己,好似总有一种莫名的笃定。
    他不动声色:“……我好?”
    沈鸢重重点头,眼中荡着笑:“善有善报,你这么好,定能心想事成,如愿以偿的。”
    那夜在山中,若非少年以身相护,沈鸢早就命丧山匪手中。
    漫山遍野的山林如深不见底的深渊,又好似血盆大口,年幼的沈鸢飞奔半宿,早就精疲力竭。
    山匪穷追不舍,马蹄声响彻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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