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掠过沈鸢耳边,她只觉身子一空,眼睛一闭一睁,沈鸢整个人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
    细碎的雪珠子洒落在鬓边,满目莹白。
    沈鸢怔怔转首。
    黑眸中,谢清鹤风轻云淡,玄色衣摆落在风中,随风拂起又落下。
    那张脸近在咫尺,清俊温和。
    沈鸢盯着谢清鹤,乍然失神。
    待回过神,她忙不迭收回目光,坐在马上手足无措。
    眼皮颤了又颤,沈鸢慌乱别眼,讪笑为自己刚刚的失神描补。
    “还好你刚刚没入城找我,他们找的人身高七丈。”
    沈鸢细细回想官差的话,照着和谢清鹤比对。
    “……倒是和你差不多。”
    倘或谢清鹤入城,定会被拦下盘问的。
    谢清鹤黑眸一冷。
    第9章 疑心
    连着在雪中走了两遭,沈鸢回去后果真一病不起,病怏怏躺在炕上,连床也起不来。
    窗外雪色连成天,院中白雪如细沙,连绵不绝。
    沈鸢窝在炕上,半张脸几乎贴在窗上。
    雪珠子摇曳在空中,洋洋洒洒。
    沈鸢望不见院中光景,只依稀瞧见柴房猩红的一点火光。
    应是谢清鹤在为自己煎药。
    谢清鹤那样的人,也会煎药吗?
    沈鸢心生疑虑,将信将疑。
    唯恐谢清鹤烧了自己的柴房,沈鸢一手撑在炕上,穿衣趿鞋,磨磨蹭蹭挪到门边。
    余光瞥见门上贴着的窗花,星点笑意凝在沈鸢眼底。
    木门忽然被人推开,冷风灌入,惊得沈鸢忙忙拢紧肩上的袄子。
    寒风呛入喉咙,犹如刀割。
    沈鸢往后退开三四步,她一手抚着心口,连声咳嗽,眼中呛出眼珠。
    谢清鹤手中端着汤药,反手关上门:“怎么站在这里?”
    沈鸢扶着八仙桌坐下,实话实说:“我以为你不会煎药。”
    她接过汤药,双手摩挲着碗壁,一双眼睛浸润在缥缈水汽中。
    良药苦口,沈鸢却不敢不喝,她皱眉一口气灌下海口一样的一大碗,眼中苦出泪花。
    “张大夫如今开的药怎的这般苦了,这是添了多少黄莲。”
    乡下只有一个大夫,姓张。
    先前谢清鹤重伤,沈鸢也是寻他为谢清鹤医治。
    她理所当然以为这方子是张大夫开的。
    谢清鹤接碗的手指一顿,不动声色望向沈鸢:“你喝得出来?”
    沈鸢笑着摇摇头:“自然是喝不出来的,只是村里就他一个赤脚大夫,除了他还能有谁?”
    良药的苦涩在唇角蔓延,沈鸢连着喝了半碗热茶,好容易才将那点苦涩压下。
    她一手撑着脑袋,昏昏沉沉。
    沈鸢双手托腮,惺忪着一双眼睛道:“灶上的砂锅沉得很,你倒药时当心些,莫烫着自己。你是用它煮药的罢?”
    谢清鹤抬眸,可有可无应了一声:“嗯。”
    沈鸢见他手上无伤疤,一颗心缓缓松懈。
    先前李妈妈缠绵病榻那会,沈鸢日夜守在灶台前,为李妈妈煮药,指尖烫出好几个水泡。
    后来田婶拿了药膏过来,又教她提锅倒药的法子,才免去她受皮.肉之苦。
    沈鸢轻声嘟囔:“是我先前病糊涂了,该早点同你说那砂锅难用,还好你不曾受伤。”
    手伤事小,耽搁了春闱事大。
    沈鸢嘀嘀咕咕,倏尔闻得门口两道声响,田婶提着一箩筐的肉菜,忧心忡忡上前。
    手背贴在沈鸢额头上,见她身子不再发热,田婶长松口气。
    她笑着将竹篮递给谢清鹤:“这些都是我做的,放灶台上热热就能吃了。还有一碗山药小米粥,我炖得狠烂,最适合病人。”
    沈鸢叠声推拒。
    田婶不管她,只让谢清鹤提着送去柴房,她挨着沈鸢坐下,怜爱拢紧她身前的衾被,口中喋喋不休。
    “你急什么,不过是热两三个菜罢了,难不倒他。”
    田婶环顾四周。
    沈鸢病了两日,可屋中却不见一点脏乱,田婶心满意足点点头,咧嘴笑道。
    “这屋子收拾得齐整,可见他也是个会干活的。我本来还担心你这一病,家里不知乱成什么样,如今瞧着倒和往日一样,我也就放心了。”
    田婶拍拍沈鸢的手背,语重心长,“可见你从前没看错人。”
    沈鸢眉眼弯弯:“他本就是好人。”
    若不是那年少年舍身救自己,只怕她早就成了山匪刀下的一缕冤魂,哪还有命活到今日。
    沈鸢倚着迎枕,转首望向窗外。
    雪色堆积如山,柴房簇簇火光映在墙上。许是风大,柴房的木门半掩,沈鸢并未瞧见谢清鹤的身影。
    她轻轻呢喃,似是陷入过去,陷在了那场长夜,“他一直、一直都是好人。”
    田婶不知前因后果,李妈妈不在,如今沈鸢身边也有人照顾,她放下一半的心,握着沈鸢的手腕道。
    “这些时日我都在家,你若有事,喊一声就好了。”
    不光田婶,她的丈夫儿子也都在家。
    沈鸢诧异:“出什么事了?”
    往年到了年下,家家户户都会赶着去集市,宰猪宰牛,或是买些果子零嘴。
    万人空巷。
    田婶压低嗓音:“还不都是那逃犯闹的?听说官差还去隔壁村子搜查了,如今人心惶惶,哪有人敢出门赶集?若是运气不好,撞上了那不要命的逃犯,一辈子都毁了。”
    她细细叮嘱,“你这些日子也别出门了,有什么缺的,只管找我去。你才多大,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田婶循循道,“爹娘不在身边,你更得顾着自己。”
    ……
    呼啸的寒风拂起地上的落雪。
    沈府东院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廊庑下悬着雕花玻璃描金宫灯,光影流光溢彩,如在仙宫。
    奴仆婆子似燕翅簇拥着妇人步入暖阁,迎面是紫檀木边座嵌珐琅五伦图屏风,屏风四面饰有金漆彩绘的浮云。
    后设有青绿古铜鼎紫檀木香案,案上供着时鲜的花枝。
    沈殊一身樱桃红缂丝团花纹妆花缎锦裙,满头珠翠。
    闻得母亲的声音,她也不睁眼,只口齿含香,粲然一笑:“母亲来了。”
    沈夫人无奈摇头,提裙上前,搂着沈殊香肩笑道:“你这孩子,母亲来了都不知道起身,若是让你父亲知道,又该说我教子无方了。”
    沈殊眼都未抬,讥诮弯唇。
    沈夫人抬袖,示意众人退下。
    楹花木门轻掩,挡住了院中凛冽的风声。
    沈夫人正色:“我听闻你前两日处置了一个丫鬟。”
    沈殊睁开眼,潋滟杏眸中半点笑意也无:“谁说的?”
    那日随她出门的奴仆不多,若有心追究,也不难。
    沈夫人反手拍了拍沈殊的手背:“没人在我面前嚼舌根,只是你身边无故少了一个丫鬟,我总得问问。”
    沈殊不以为然:“没什么,不过是瞧她不顺眼罢了。”
    沈夫人膝下只有一女,除了十年前那事,她对沈殊向来是有求必应,自然不会对她说重话。
    “都多大人了,还是小孩子心性。”
    沈夫人温声,“这些时日你留在房里,别再出门了。”
    沈殊难以置信睁大双眼:“为何?”
    再过四五日就是除夕,正月家家摆酒设宴,沈殊又是爱热闹的
    性子。
    她不悦抱着母亲的臂膀蹭了蹭,“好端端的为何禁我的足?母亲总该不会是为了那个丫鬟罚我罢?”
    沈殊向来是骄纵的性子,沈夫人心生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她环紧手臂,下颌抵着沈殊的发顶。
    “一个丫鬟罢了,死了也不足惜,母亲哪会为这个同你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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