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解开,一只仙鹤的剪纸蓦地落在指尖。
    那是她先前央求谢清鹤为自己剪的。
    鹤。
    谢清鹤。
    沈鸢存了私心,并未将仙鹤贴在窗上。
    泪水在眼中打转,沈鸢埋首于掌中,低声呜咽。
    一声鸟啼掠过长空,簌簌拂落羽翎。
    沈鸢泣不成声,跌在雪中长跪不起。
    彻骨的雪水泅湿了她的氅衣,生冷潮湿。
    老人于心不忍:“人死不能复生,姑娘想开点。”
    沈鸢眼中泪流不断。
    老人忙不迭道:“或是被旁人救走了,这附近不是还有一个村庄吗?我听说好些村民都曾过来帮忙。”
    离得最近的村庄,便是之前沈鸢的住处。
    她醍醐灌顶,叠声向老人道谢,紧赶慢赶往农舍赶。
    沈鸢心中燃起一丝侥幸。
    若是谢清鹤在田婶那呢,或是他早就回到农舍,只是自己一直在沈府,所以并不知情。
    沈鸢双眼泛起亮光,晶莹泪珠悬在她眼中。
    遥遥瞧见雪中的小村庄,沈鸢唇角忍不住上扬。
    快到了。
    就快到了。
    挽着车帘的手指微微颤抖,沈鸢心底涌起无尽的期望和雀跃。
    随后。
    她双眼渐渐被震惊错愕填满。
    火光冲天,火舌舔舐着沈鸢住了十余年的农舍。
    浓重的黑雾在空中涌动,众人挥臂高呼,相互奔走相告。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快!快!”
    田婶扯着嗓子高声吼道,一桶接着一桶的水相继倒在熊熊烈焰上。
    沈鸢挣脱松苓,一路飞奔至田婶身边,她猛地拽住田婶,声音都在发颤。
    “里面、里面有人吗?”
    田婶惊呼:“你怎么回来了?”
    沈鸢泣不成声,攥着田婶的手腕哭道:“我家、我家还有人在吗?”
    田婶忙忙挥手:“哪来的人,你都家去了,哪还有人
    。”
    沈鸢喜极而泣:“那那那他……”
    田婶一张脸灰扑扑的,她缓慢垂下脑袋,双手牢牢握住沈鸢。
    “节哀顺变。”她哽咽着,“我和你田叔过去时,刚好看见他们抬人下山……”
    谢清鹤那张脸几乎烂了,若不是长袍和乌皮六合靴都对上了,田婶也认不出来。
    盖在谢清鹤身上的斗篷,甚至还是沈鸢的。
    朔风凛冽,如针扎根根刺在沈鸢心口。
    万念俱灰。
    她无力滑落在地,眼角留下长长的一道泪痕。
    ……
    不远处。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穿过山林。
    谢清鹤石青弹墨藤纹云锦长袍,眉眼如画。
    他目光淡淡从村里涌起的浓烟掠过,脸上波澜不惊。
    崔武隔着窗子回话:“殿下,都处理干净了。”
    他自幼是太子伴读,自然为谢清鹤马首是瞻。
    若是田婶在这,只怕会立刻认出崔武就是先前向谢清鹤买扇的“富绅”。
    崔武假扮“富绅”是谢清鹤指派,如今烧毁农舍,也是谢清鹤授意。
    农舍烧得丁点不剩,即便是有心人想查,也查不出半点和谢清鹤相干的蛛丝马迹。
    少顷,马车内传来漫不经心的一声:“嗯。”
    落日西斜,金光穿过车窗,落在谢清鹤骨节匀称的手上。
    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点着松檀香,烟笼缭绕。
    谢清鹤忽的想起那日在雪山下,沈鸢作出的承诺。
    彼时光影昏暗,沈鸢不曾看见谢清鹤唇角的轻蔑嘲讽,也不曾听出谢清鹤话中的讥诮。
    他从未信过沈鸢。
    第19章 苏家
    马车在林中穿梭。
    山下的村庄渐渐化成一个小黑点,渐行渐远。
    萦绕在农舍上方的浓烟逐渐看不见。
    崔武高坐在马背上,欲言又止。
    半晌。
    他俯身,指骨半曲,在车壁上敲落两声响。
    “殿下,今日这番,恐怕瞒不住皇后娘娘。”
    谢清鹤已经回宫,他先前遇刺的事宫里只有皇后知晓。
    皇后三番两次打探谢清鹤是被何人所救,谢清鹤都闭口不谈。
    今日谢清鹤这般兴师动众,无异于欲盖弥彰。
    崔武百思不得其解,他皱眉:“殿下,要不要我……”
    “不必。”
    谢清鹤敛眸,漫不经心转动指间的海黄红玛瑙单圈手串。
    皇后查到这里是早晚的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将计就计。
    崔武仍然不懂:“若是皇后娘娘查到沈二姑娘身上,只怕沈二姑娘日后的日子不会安生……”
    冷风拂起车帘的一角。
    车中谢清鹤黑眸淡漠,不偏不倚落在崔武眼中。
    飘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冰冷森寒,如腊月的风霜雪。
    不寒而栗。
    崔武身影一颤,差点从马背上摔落。他低眸,避开谢清鹤冷冽的黑眸,不敢再多言。
    雪地上留下两道车轮的痕迹。
    ……
    落日熔金,众鸟归林。
    浓烟滚滚,如浊雾笼罩在农舍上空。
    木门几乎烧毁,黑不溜秋,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模样。
    廊下的灯笼烧得只剩下半个竹架子,沈鸢身子半俯,自地上捡起。
    泪水又一次在眼中打转。
    屋内只剩零星的一点火光,田叔提着水桶,往里重重一泼。
    寒冬凛冽,田叔却是满头汗珠。
    转身瞧见院中的沈鸢,他无奈叹气:“定是隔壁的小孩乱丢鞭炮,不然哪来这么大的火。前儿他们差点将村口的老树烧了,没想到今日会……”
    田叔又叹一声,还不忘叮嘱沈鸢,“屋里的木头都烧坏了,你进去仔细些,莫让横梁砸伤。”
    沈鸢张唇道谢。
    田叔不以为然,摆摆手,同田婶一起回房。
    农舍几乎都烧没了,谢清鹤剪的窗花、李妈妈留下的灯笼、沈鸢往日做的香囊……所有的所有,都在一场大火中毁于一旦。
    沈鸢眼周泛红,纤长眼睫上挂满颗颗泪珠。
    上回离开小院,她还是和谢清鹤一起的。
    田婶虽不曾明说,可沈鸢又怎会猜不出,谢清鹤死前是怎样的孤独无助的。
    她明明、明明答应会回去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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