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殊攥着丝帕的手指轻顿。
    像是心虚,她将目光投向窗外。
    雪色悄然,庭院安静无声。
    玉竹扶着沈殊回房,好奇回望:“姑娘,夫人刚刚的话……是何意?”
    沈殊唇角的笑淡了两分:“母亲是怕我做傻事。”
    有苏家这一门亲家,水涨船高,同沈殊议亲的人家只会高不会低。
    沈苏两家联姻,于沈家、于沈殊都是有利无弊。
    檐角下悬着的檐铃清脆,沈殊仰首,幽幽凝望院中的婆娑竹影。
    “玉竹,最近有哪日宜婚娶?”
    玉竹回房查了黄历:“最快的是五日后,再往后挪,就得等下月初三。”
    “……五日后。”沈殊喃喃自语,一手握住朱漆栏杆。她低声,又念了两遍。
    玉竹愕然,见四下无人,才敢在沈殊耳边低语。
    “姑娘的意思,老爷是想在五日后为二姑娘送嫁?这样匆忙,怎么来得及?”
    “嫁衣头面都是成套的,父亲若执意如此,怎会来不及?”
    玉竹目瞪口呆:“这也太仓促了些。”她踟蹰,“这事,姑娘可要告诉二姑娘?”
    沈殊转首注视沈夫人灯影通明的院落,久久不曾张唇。
    ……
    昨儿夜里又下了好大一场雪,园中积雪约莫有一丈多高。
    沈鸢双手推窗往外眺望,甫一开窗,身后立刻传来松苓的惊呼。
    她双手端着红漆描金海棠花托盘,见状,忙忙上前阻拦,伸手为沈鸢掩上木窗。
    松苓不解:“这天寒地冻的,姑娘开窗做甚?好好的,可不能再染上风寒了。”
    她亲自为沈鸢碰上羊乳,絮絮叨叨,“姑娘先润润嗓子,早起我让人去明月楼,想来这会他们也该回了。”
    先前的玉佩还在明月楼掌柜手中,沈鸢垂首啐了两口羊乳:“不必劳烦,我等会自己过去。”
    松苓笑言:“姑娘今日应是出不了府。”
    她往外招招手,登时有五六个婆子入屋,隔着云母屏风福身行礼。
    沈鸢不明所以。
    松苓眼睛弯弯:“先前姑娘病着,老爷心疼姑娘身负重伤,不便起身。这不,姑娘身子刚好,老爷立刻让人为姑娘量身裁衣,还送了好些料子,姑娘若是喜欢,就都留下。”
    沈鸢抬眼,不动声色:“……裁衣?”
    婆子屈膝上前:“正是,如今春寒料峭,二姑娘的春衣也该备下了。”
    沈鸢一只手端着羊乳,慢慢喝了两口:“既是春衣,也不急在一时,待我回府再说也不迟。”
    婆子不卑不亢:“姑娘恕罪,这事是老爷亲口吩咐的,老奴不敢怠慢。”
    沈鸢漫不经心:“父亲疼我,想来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计较。”
    婆子躬身,半点也不肯退让:“二姑娘,请。”
    松苓不悦呵斥:“大胆,姑娘跟前,岂容你们造次。若是在大姑娘面前,你们也敢这样?”
    婆子齐齐跪了一地:“老奴不敢。”
    沈鸢拂袖起身:“罢了,我明日再出府也无妨。”
    她目光似有若无从婆子脸上掠过,“只是我这些时日身子消瘦得厉害,只怕做好春衣,开春也用不上,恐怕得辜负父亲的一番好意了。”
    婆子快言快语:“二姑娘多虑了,这衣衫可是……”
    似是察觉到自己说漏嘴,婆子叠声改口,“老爷对二姑娘这般看重,区区几身衣衫算得了什么。”
    沈鸢敛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嘲讽,她转首望向松苓:“前日我托城东书坊的掌柜做了金书签,本想说今日去取的。”
    松苓了然,转身立刻出去。
    沈鸢任由婆子为自己量身。
    厢房点着梨木香,青烟缭绕。
    沈鸢淡声:“家里可是有绣娘?”
    婆子点头:“自然是有的,只是家里人多,若是赶不及,偶尔也会托外面的绣坊赶制。”
    沈鸢不疾不徐:“外面绣坊做的,不得等上十天半月,定比不上家里的绣娘。”
    婆子捂唇笑:“姑娘说的哪里话,若真要赶制,一两日的功夫也就有了,不过是比照着成衣改改尺寸。”
    沈鸢心中恍然。
    想来是她的亲事提早,不然沈父不会这般着急忙慌为自己裁衣。
    怕婆子起疑,沈鸢不再多问。
    松苓出去时脸上忿忿,回府倒是喜笑颜开。
    松苓怀里揣着一沓话本,她将书签交给沈鸢,而后又将裹着话本的红绸解开。
    “了不得,连掌柜都知道姑娘爱看话本,巴巴挑了好些让我送来,说都是京中时兴的话本子,务必请姑娘赏脸。”
    说着,忙忙将话本递到沈鸢眼前,随之送上的,还有沈鸢要的书签。
    如那日在天香寺山下收到的一样,金粉所制的马踏飞燕。
    沈鸢无声松口气。
    死马当活马医。
    先时沈鸢托书坊的刘掌柜在渡口为自己备船,不想刘掌柜不单为自己赁船,还将沈府到渡口的路线藏在话本中。
    为掩人耳目,送来的话本子有当下汴京城里时兴的,唯有一本同别的不同,那是出自刘掌柜之手。
    上面墨迹未干,话本中的书生为摆脱恶鬼的折磨,连夜从家中逃出,一路坐船南下。
    同沈鸢逃家的路线如出一辙。
    沈鸢暗自记下路线。
    松苓只当沈鸢沉迷话本,笑着拨亮烛火。
    她粲然一笑:“姑娘仔细些,莫将眼睛熬坏了。前儿那么多话本,也不知姑娘猴年马月才能看完。”
    沈鸢从话本中抬起双眼,尚未出声,忽听窗下传来清越的一记笑声。
    “什么话本,也拿来我瞧瞧。”
    帘栊响处,沈殊款步提裙,鬓间的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落在烛光中,满堂珠宝争辉。
    沈鸢急不可待掩上话本,朝沈殊虚虚行礼。
    话本藏在身后,不肯往前递去半步。
    “不过是些才子佳人的烂俗故事罢了,我自幼长在乡野,瞧见什么都觉得稀奇,不比大姑娘见多识广。”
    沈殊为人骄纵,沈鸢自觉自己的话挑不出错处,却不知又是哪里惹沈殊不快。
    她一改先前的笑脸相迎,沉下脸冷笑。
    “你何时这般能言善辩了?”
    沈殊往前半步,金镶东珠耳坠摇曳在沈鸢眼中,步步紧逼。
    “若我偏要呢?”
    沈鸢瞳孔骤紧。
    沈殊忽的笑出声,和沈鸢擦肩而过时,沈殊飞快在她耳边留下一句。
    那声音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未时三刻后府上婆子管事都会在二门吃酒赌钱。”
    趁沈鸢不备,沈殊猛地夺过她藏在后背的话本,朝
    她晃了又晃。
    “这般瞻前顾后,你就不怕……夜长梦多吗?”
    第23章 离开
    沈鸢皱眉,忽而用力,从沈殊手中夺过话本。
    “我不喜旁人碰我的东西。”
    明黄烛光跃动在沈鸢一双琥珀眼眸中,她仰首,面无表情:“大姑娘若无事,还是请回罢。”
    她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沈殊不怒反笑,她唇角往上扬,颇为满足瞥视沈鸢一眼,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
    “还好,倒还有几分孩时的脾气。”
    沈鸢眼中的不解更甚:“你……”
    沈殊不耐烦再同她多言,踩着雪色扬长而去。纤腰袅娜,如置云端。
    松苓捧着酥酪进屋,遥遥望见沈殊的背影,好奇扬眸。
    “大姑娘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还想着她爱吃酥酪,特意让厨房送来。”
    沈鸢目光从沈殊背影收回:“你从前是跟着大姑娘的,在她身边伺候多久了?”
    松苓笑道:“我是家生子,打小跟着大姑娘。”
    沈鸢拣了块酥酪慢慢咬着:“既如此,她怎么舍得将你送到我身边?”
    松苓答话滴水不漏:“这是大姑娘的主意,我一个做奴才的,自然是主子让去哪就去哪,哪有说不去的理。”
    她笑笑,“且姑娘小时候,也是我在照看,想来大姑娘也是为着这个,才让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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